一直等月亮升到天幕最高处,夏文宣才挨着陆重霜勉强睡去。
晨起,身侧空空如也。
他翻了个身,埋在她昨夜睡过的软枕,深深吸了口气。残留的气味再熟悉不过,整张脸埋在里头,眼前一片黑,不知是不是把眼睛压痛,他的眼眶兀得溢出几滴薄泪。那残余的香气浸到泪里头,去闻,好像青娘新洗完发,鬓角微潮。
夏文宣撑起身子,指腹擦去眼角失态的湿意,叫仆役进屋服侍洗漱。
他问:“青娘几时走的?”
“陛下天还未亮便去了,”仆役答。
夏文宣轻轻哦了声,慢慢低下头去。
服侍的下人们见他神色落寞,纷纷闷头做事,知趣地闭口不言。
不知怎得,夏文宣忽得忆起同她无意间提到的小诗,“为君一日恩,误我百年身”,想着想着,嘴头便哼唱起来。
哼完这一句,他又嫌不吉利,急忙停下。抬头,正瞧见一阵大风惊鸟似的掠过,窗前老树枝头,绿叶纷纷而落。
那时的夏文宣还不太明白,千秋万载的帝王究竟意味什么。
陆重霜晨起入宫,是为处理鸾和女帝与陆照月留下的冗杂政务。恰巧,沉念安一早等在殿外求见,免去了专门派人召她入宫的麻烦。
沉念安从守门的宫女那儿得了令,低着脑袋趋步入殿,在殿下拜了又拜,才开口:“参见陛下。”
“起来吧,”陆重霜道,“几日不见,沉宰相可还好。”
“谢陛下挂念,臣一切安好。”沉念安道。
先前借她之口操办太液池晚宴,沉念安还觉得晋王是为讨鸾和女帝欢欣故作孝顺,如今瞧来,曾经的晋王殿下,如今的圣上,那可真是罕见的孝顺,孝顺地直接送先帝退位了。可怜她平白无故被摆了一道,满朝文武都以为新帝好手腕,竟联合两位宰相逼宫,害得沉念安骑虎难下,只得不声不响地待在府邸避了几日风头。
陆重霜轻笑,“你此番前来,所谓何事?朕与先帝不同,最忌讳拐弯抹角,沉宰相有话直说便是。”
沉念安思忖片刻,不急不缓道:“圣上,先帝退位来得仓促,这几日夏宰相跟于宰相皆是闭门不出,各部的公文没法上奏,批阅好的没人下发,大朝又要等上好几日。眼下各部议论纷纷,都等着您的旨意,臣思来想去,彻夜难眠,因而一早入宫。”
一番话从先帝退位讲到京官手足无措,俨然是有备而来。
“沉宰相是来催朕开政事堂会议了?”陆重霜仍是笑。
沉念安道:“臣不敢,臣只想着大楚的江山社稷,希冀能早些听闻圣意。”
“好,既然沉宰相为陆楚的江山彻夜难眠,你我不妨敞开来说些君臣间的贴己话。”陆重霜抬手,食指在两人间画了个圆弧,最终指向案台上的奏疏,闷闷地敲了敲。“这些奏议,朕翻来覆去地瞧,其中有浑水摸鱼的,有趁机献媚的,有意图借登基这股东风铲除异己的,然而朕最想知道的,却瞧不见。好似我们大楚的官员,除掉争权夺利,无事可做。沉宰相,你来说说,这是为什么?”
沉念安答:“改天换日,百废待兴。朝中多少人有想法,却没胆量担后果,又有多少人滥竽充数,是先太女买官卖官遗留的灾祸。圣人若是想重振朝纲,首先要让敢说话的人放开来说,彼此争出个治国良方,将见不得人的腌臜事统统拉出来。再者要将胸中无墨的赶出去,把他们敛来的财物悉数充入国库。所谓士者,国之重器,有了米粮布帛,陛下方可广纳人才。如此一来,国库充盈,人才济济,圣人垂手可治天下。”
陆重霜则说:“陆照月与陆怜清在朝中盘踞多年,各部官员间的人情债错综复杂。就算是你沉念安,当宰相的这些年,想来也卖了不少面子出去,收了不少好处进来吧。放开说话、赶人出去,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别忘了,你此刻脚下站的地方叫作长安,是大楚的心脉,咱们这儿乱了,天下就要乱。你就不怕朝局不稳?”
“臣方才所言,乃百年大计,陛下不必急于一时。”
“哦?”沉念安此言一出,陆重霜旋即起了兴致,微微挑眉,侧耳去听。
“自先帝当政以来,户口多漏,当务之急是命各地方官员大索貌阅、检括户口,揪出逃税者。若一人不实,解职流放,若纠得一丁,则令被纠之家代输赋役。如此来,便能以最快的速度缓解户部捉襟见肘的现状。”沉念安有条不紊。“其间,陛下可借此事,提拔朝中官员,调入各州有才干的刺史,或以监督的名义将部分京官外放。”
陆重霜微微一笑,心道:沉念安对陆照月那蠢货犯下的事儿还真是一清二楚,这么多年,揣着明白装糊涂,面上不声不响、独善其身,好耐性啊。
此令一出,买得僧人道士身份,或是伪造户籍年龄以来避税的,无处可逃。朝中滥竽充数且靠山不大的,皆可明升暗贬,调往蛮荒之地等死。陆照月买官卖官的窟窿,算是勉强堵住了半边。
沉念安琢磨了下陆重霜的神色,见她未有怒意,便道:“陛下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