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雁璃接过烛台,手中香柱徐徐燃起。
此处乃是于氏宗祠,启门,跨过门槛,可见镌刻石碑之上的祖训,一块四方的青灰色碑,由二代家主题字,上刻:留为鉴中铭,晨夕思乾乾。再往内,便是供奉于氏本支几代家主的牌位的地方。
“家主辛苦,”女婢说着,双手取回引火的一截深红蜡烛。
于雁璃举起香柱,朝祖宗牌位恭敬地拜了又拜,继而将叁根徐徐燃烧的香柱插入紫铜香炉,青烟笔直升起。
她摆了摆手,示意贴身婢女退下,留她一人与祠堂里的祖宗们说几句心里话。
于氏一族的历史,与夏家无差,皆可以追溯至前朝。不过那时的夏家仗着后宫有帝君撑腰,多少比于家风光些。直至大楚建国,于家先是迎娶皇子,大力修建皇子府,后又将品性出众的男丁与搜罗的珍宝献与女帝,地位才逐步与夏家持平。
于家上代家主,乃于雁璃的姨母,重明朝时,曾做过六年的户部侍郎,平生最大憾事,莫过于未能官拜宰相。于雁璃年幼丧母,姨母见她天资聪慧,便养在膝下,视如己出,最终把这偌大的家族交予她。而于雁璃也没让九泉下的姨母失望,鸾和五年,她带领家仆协助女帝政变,因有拥立之功,拜为中书令。
真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于雁璃仰望祖宗牌位,在心里感慨。
“家主。”门外忽而传来女婢的呼唤声。“于叁娘子来了,正在府内的议事厅等您。”
“好,我马上到。”于雁璃道。
史记有言:夫为将叁世者必败。必败者何也?必其所杀伐多矣,其后受其不祥。
举目望,于家何止叁代。偌大的一个家,究竟还能昌盛多少年,会不会一朝倾覆,灭亡在她手中?于雁璃不知。
她长吁一声,走出祠堂,在一众府内女婢的前呼后拥下,踩着脚蹬坐上车辇,朝宰相府驶去。
刚进议事厅大门,于雁璃便见于叁娘子脚步匆匆地迎面走来。
约莫二十四的女子,着一身宝相花紫蜀锦袍,扎发带、裹幞头,大抵是一路策马狂奔而来,衣摆沾染了不少灰尘。
她急吼吼行完叉手礼,压低了声儿,同于雁璃道:“家主,祠部郎中,没了。”
“说清楚,什么叫没了。”于雁璃眼皮一跳,朝主位走去。
尚书省分六部,六部之一的礼部又各分礼部司、祠部司、膳部司、主客司,其中祠部司主管祠祀、享祭、国忌、庙讳等。
在夏鸢尚书令的压制下,祠部郎中算为数不多站在她于家的尚书省官员。
于叁娘子提裙,紧跟于雁璃身侧,道:“陛下在禁中设席,说与祠部郎中商议中元祭祀的事儿。谁料夏鸢那小人席间突然发难,责难祠部郎中鸾和朝时监守自盗,大人不知有诈,与其争辩,言辞轻慢,多有对圣上不恭。夏鸢就趁机以大不敬之罪,命左右擒住祠部郎中,眼下已入狱候审。”
“全没了?”于雁璃抬眸,眼神扫过身侧的晚辈。
“祠部郎中的正君,叁女两子,父母二人,皆在狱中。”
“呵,夺人性命于她而言,大抵是宴饮般的乐事吧。”于雁璃笑了笑,眼帘缓缓垂落,面上并无多少喜意。“猛虎隐匿于山林,不见其影,但闻虎啸……是我小瞧她了。”
“圣人是铁了心要除我们。这才半月,获罪入狱的、畏罪自尽的、亲眷受牵连的,林林总总加在一起不得有百来个了?再这样下去,干脆把长安城内的京官儿全杀了!”于叁娘子说着,气血上涌,涨红着脸抬手朝门口一指,厉声呵斥道,“定是那夏鸢!仗着自家儿子封了帝君,就等不及要欺负到我们头上!”
“嗳——”于雁璃抬手,示意她就此打住。
于叁娘子迅疾没了声,双眸直愣愣地望着她,静候家主发号施令。
“天子脚下当官,全在一个熬字啊。”于雁璃轻声说,眼神望向远方,悠悠然呼出一口气。“熬了这么多年,也该累了。”
“家主?”
“小叁娘,府里几个丫头,我最看好你。你觉得在这水深火热的当口,谁还是咱们于家的朋友?”
于叁娘子接言:“如今夏鸢借圣人的敕令,清扫政敌,文武百官避之不及,无人敢替我们说话。吴王有夏家护着,断然不可能轻易与我等合作。沉宰相素来远离纷争,只敢说不会落井下石,不敢说来雪中送炭。树倒猢狲散,家主,叁娘有一句话梗在心里,说出来,家主莫要生气……”
“说吧,我让你说的。”
“咱们于家百年兴盛,走到这个地步,恐怕是没朋友了。”
“你说的不错,我们没朋友了,所以还是要靠自己。”于雁璃背着手,若有所思。“我因拥立之功,官拜宰相。呵!什么是拥立之功,拥立之功就是搏命。赌赢,咱们又是数十年的昌盛,赌输,想来也不会比现在更差。”
“家主的意思是……”叁娘子目光犹豫地望向于雁璃,试探着发问。
“去,把人都叫来。”于雁璃望向身侧的女子,微微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