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道场,各处的女婢已支起行帐,为前来观礼的贵人们奉上解渴的瓜果。沉念安落座,朝主位瞥了眼,遥遥见大帐前笔直立两名手执旗帜的戎装甲士。隔一层纱帐,女帝正与身侧代帝君前来主持祭祀的沉怀南耳语,艳丽的孔雀羽扇被身后的宫女轻飘飘扇动。
陆重霜和衣斜倚在男子肩膀,食指在他的手背漫不经心地画着圈。下一刻,她似是察觉沉念安投射而来的视线,回望了过去。
原先注视着御座的沉念安隐约触到纱帘后正对而来的视线,心头一惊。未等她回过神,耳畔冷不然传来于雁璃同她问好的声音。
于雁璃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边坐下,同为宰相的夏鸢却坐在对面一侧,正是女帝的右手边。
鸾和帝在时,那个位置通常是由于雁璃坐的。
细究起来,左右排位也是旧制了。昔年朝堂设左右丞相,以右丞相为尊,而后太祖皇帝建立大楚,废宰相,设叁省,命叁省长官同为宰相,这才没了以往的左右次序。
不过又说回来,虽然大楚改了官制,但以右为尊的念头还是根植官吏们的心头,坐在女帝右手边,说话多少有分量些。
眼看乐师将要奏乐,沉念安此刻想挪位置避嫌也来不及,便软着口吻同于雁璃寒暄:“真是难得有好天气,昨个儿大雾,我还以为今日会下雨呢。”
“今年的怪天多。”于雁璃冷淡答。
说话时,她手中紧握一盏宽口的水晶酒杯,杯壁都被她手心的热汗蹭着蒙上一层灰白色的痕迹。
沉念安一面望着于雁璃不自然的举措,一面想起方才沉怀南遣人给她塞的小信,暗自猜测是圣人有了新的旨意,不方便亲自送来,便借用沉怀南的名头,同上回派他来劝自己上奏举办太液池宴会无差。
只是不知陛下是想借她的嘴放假消息令于雁璃放松警惕,或是改了心意要调离夏鸢保于雁璃一把。
沉念安揣度一通,又润了润语气,问起于雁璃:“夏宰相近来如何?听说她家里出了点事,要回乡探女。”
“她?她把女儿往皇城里接还来不及,回什么乡。”于雁璃语气不善,面上狠狠皱了皱眉。
“我也是从别处听来的,于大人莫要生气。”
“沉宰相瞧着不像是爱四处打听事的人,没想到消息这么灵通,”于雁璃冷笑两声,松了水晶酒盏,拿过帕子擦了擦手心的汗水。
她这一句,害沉念安全然答不了话,只得干笑两声,勉强算打了圆场。
幸而这份彼此间沉默并未维持太久,伴随一声清亮的击磬声,身披绮罗的伎人们依次步入道场。
数十个妙龄女子拖曳着长裙款款而入,排作回字起舞,腰间系彩绸,末端挂青玉,花树对鸟纹的褙子里是绣五毒的鹅黄菱格纹衫,各个发髻梳得极高,满头珠翠,打扮与平日歌舞不同。
连奏乐的男伎们也扮成跟随仙女裙后的仙官模样,头上竖插子午簪,长袍织有层层祥云。
道家度亡祈福所用的幽醮与宴饮助兴的歌舞大有不同,一场下来,伎人们且歌且舞,有说有念,内容重在演绎仙家传奇,多有劝诫生民、震慑鬼怪的意味在。今日玄都观的道长特意为新帝选了樊夫人一折,是讲述仙人斗法的志怪传奇。
沉怀南头回瞧见皇家祭祀的排场,起初捻着衣袖,听祝词入了神。继而他的目光触到帘外端坐一侧的于雁璃与沉念安,霎时回过神,思及被陆重霜安置于此的用处,悄然打了个哆嗦。
陆重霜轻轻笑了下,把玩一块颇为称心的玉石般,摩挲起他左手五指。
“看来沉念安这几天不大好过,”陆重霜眼角余光扫过沉念安,又偏过脸去看沉怀南。
“近来内庭决议多如春絮,沉宰相怕是忙坏了。”
陆重霜抬手拍了拍他的脸,头稍稍歪着,打趣似的同他道:“就你知道的多。”
沉怀南没敢答话,睫毛低低垂了下来。
“怎么不说话?怕了?”她语音略带戏谑地问。
沉怀南声音低低地问她:“陛下准备的人何时到。”
“何人、何时,乃至你是死是残,都不是你沉怀南需要知道的事,”陆重霜说。
“陛下可真喜欢虐待人。”沉怀南忽而说,又变回以往那副虚伪惹人嫌的模样,笑吟吟地回望她。“看来小人以后若想要博得您的垂怜,需要表现得愈惶恐愈好。”
陆重霜听闻,鼻翼发出短促的一声细哼,玩味道:“你在说什么呢?天底下可没有比我更仁慈的女帝了。”
“陛下说的是。”沉怀南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话音刚落,守在帘外的长庚突然掀开帘幕,低着身子小步跑到陆重霜身旁说了些什么,
似是有急报。
沉怀南竖起耳朵听,隐约听到皇宫、来人、葶花这两个字。
陆重霜听后,脸色稍变,反过来同长庚交代了些什么去办,接着,警惕的目光扫到沉怀南身上。
沉怀南微微一笑,偏过头去,隔一层遮蔽烈日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