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怀南微微欠身,额头快要挨到她的。“您的意思是……”
“鸾和女帝纵欲过度,加之常年服用丹药,在前往洛阳的途中暴毙。”陆重霜唇瓣贴着他的耳廓,呼吸一缕接一缕地漾着,勾着他的心。“路途遥远,同行的吴王只得带先帝的尸首返还长安,朕悲恸至极,意图废朝守孝,诸大臣劝诫,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朕万般无奈之下,恳请吴王代朕守皇陵……叁年。”
沉怀南的心沉了下,道:“吴王守孝,她的孩子大抵会被托付给莲雾公子。”
“两人已经和离,萧家不会要的。”陆重霜压低了的声音渐渐透出隐约的欢快。“我身为她妹妹,理应为守孝的姐姐排忧解难。”
沉怀南眼帘低垂,神色未见多少变化。
他默然半晌,继而侧过脸看向陆重霜,倏忽轻笑一声,道:“此等大逆不道之事,陛下不怕我说出去?”
“用人不疑。”陆重霜答。“我从不强求完满。沉怀南,你心思很多,对我也不够忠心,但你在利益跟前分得清楚,知道哪条路能走长远,所以有些事,我会纵容你。”
“您这可不像是夸人的话。”沉怀南戏谑。
“这是。”陆重霜平淡地陈述。“当然是。”
沉怀南没想到她说话这般直接,愣了愣,目光投向她。
她脸白得骇人,眉眼玉雕般清冽,不近人情,沉静地端坐面前。
沉怀南也静静看着她,忽而觉得宫人口中叱咤风云的女帝,与眼前这个刚流过鼻血,脸上还残着血痕的少女,分明是两个人。
十七岁,平凡人家的女儿怕是刚迎公子进门,忙着科考,或初初开始做其他营生养活自己,闲暇时与友人们外出踏青喝酒,总归不是亲口说……要杀了自己生母的年岁。
她是他的妻,是天下人的君,却那么小,小得让他开始恍惚。
“您还是叫太医来一趟吧,”沉怀南指尖挑起她颊边的一缕碎发,别回耳后。“陛下凤体有恙,不宜同房。”
“要回去?”陆重霜细眉微挑。“真不像你。”
“您与小人共枕,并非出于男女之爱。”沉怀南起身,浅笑道。“因而小人并不执着于今夜,您若有心,改日补上便好。”
语落,他款款行礼,翩然而去。
陆重霜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一抹暗绿,似初春雾霭消散。
她觉得沉怀南方才有些奇怪,却说不出所以然。正想着,长庚伸手来,手里拿着一张湿帕,替她擦起鼻下的血痕。他生怕弄疼她,食指慢慢压着帕子,将残血揉了去。
“陛下……太医?”长庚试探地询问。
“再说吧,明早还要上朝。”陆重霜道。“我倦了。”
长庚低了眼,叫手下的奴仆进殿,服侍她就寝。
脱去罗裙,洗漱过后,陆重霜单着一件内里的衬衣,侧卧纱帐之中。她头枕着胳膊,懒洋洋看纱帐外的长庚点香。
长庚点完安神香,起身擦净双手,接着跪到她的床畔。
隔一道纱帐,彼此的面容模糊不清。
“主人,”他唤了声,一只手钻过帷幔,指尖胆怯地探进被褥,触碰到她的小臂。
她的肌肤细腻且冰冷,长庚触到的一刹,呼吸暗暗急促,阴柔的粉面忽而柔媚地笑起来。
“主人,”他又唤。
陆重霜反握住他的手,闷闷地说:“长庚,我心烦。”
“您对自己太严苛了。”长庚道。“明日告假可好?免得天不亮就起。”
“这是怠政,诤官会上书教育我的。”陆重霜道。“这一年还没过去呢,我若懈怠了,底下不知道会偷懒成什么模样。”
“那主人下朝后,叫太医来看看,可行?”
“行。”
长庚安了心,捏着她的手,又道:“主人不必计较吴王的话。您为国事殚精竭虑,天下人亦会叩谢您的恩德。”
“是嘛?可我还是怕······又恨又怕。”陆重霜阖眸。“长庚,人言可畏。你知道的,我吃了太多人言的苦。”
“谁敢诽议圣人,长庚就去割掉谁的舌头。”长庚咬牙,握她的手紧了紧。“看他们拿什么说话。”
陆重霜极轻地笑了声,牵着他温热的手,递到唇边,呵出一口热气。“知道你很乖。”
长庚骨头酥软,头枕着床沿的实木,腻腻地唤她:“主人,主人。”
“可能还是放不下……那时我太小,太无力,若换到现在……”她勾起唇角,低低笑。“若换到现在——我一定撕烂那些婊子畜生的嘴,一刀刀割开她的脸皮。”
睡去不多久,窗外落起冷雨,淅淅沥沥地哭,痴缠不已。陆重霜觉浅,原已萌发困意,可雨一下,她恍惚间又要醒。似浮在往事的碧波,奸笑声、嘀咕声、窃窃私语之声,娈童美婢嬉闹之声,刀剑相撞的脆响,金殿内奏乐吹笙,在脑海厮杀,她的心跳得快碎裂。
雨声渐急,如江潮席卷,要将她淹没那般,恍惚间,陆重霜想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