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太明白他想说什么。我试着问:“嗯,所以……你是想说遗传病之类的吗?”
老张没有回答我,而是继续说他自己想说的内容:“古时候但凡是靠海吃海的地区,渔民也好,采珠人也好,每年都会有人死在大海里。但和其他沿海地区不同的是,我们这里人的死伤方式很诡异,一部分人是在劳动中遭遇意外,还有一部分人是主动走向大海的。如果要分析原因,人们一般会说他们是因为生活艰难而投海自尽了,但我研究了很多资料,我知道不是这样的。在‘自尽’的本地人中,很多人都和那个有关……”
说到“那个”,他指了指我捧着的手抄本。就是那个记载了许多儿童失踪案件手抄本里。
老张说:“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走向大海。但在那些确实走向了大海的人之中,只要是我能查得到、追溯得到的,都和书上面提到的家庭有血缘关系。”
第8章 礁石
“不好意思,我还是不明白你想说什么,”我越来越不耐烦,我又不是专程来听传奇故事的,“现在重点是大哥的事怎么办?他没有投海,他是遇到了意外。你跟我走吗,去见见大哥?”
老张摇摇头。他仍然答非所问:“你知道为什么现在投海的人变少了吗?”
我说:“因为经济条件好了,生活质量上去了。”
他笑了,说:“我不是问你为什么寻短见的人变少了,而是,为什么投海的人变少了。”
“这不一样吗?”
“不一样啊,”老张叹气道,“我告诉你原因吧。你说和经济条件有关,其实也确实有一点关系。现在条条大路通向全国各地,人们生活结婚也不局限于附近的村子县城。那些家庭的子孙越来越分散,血缘越来越稀薄。都说近乡情怯,可如果你一辈子没见过也没听过故乡的事,你就根本不会思乡,对不对?”
“嗯,所以呢?”我说。
老张说:“这么多年我一心一意调查这些,虽然没有查到什么好结果,却逐渐明白了一件事……不仅我会思念自己的孩子,孩子也会思念父母。”
这不是废话吗……我望着他,寻思着他是什么意思,是想跟我去医院吗?和这个人说话太费劲了。
他接着说:“这是无法避免的,无法阻挡的。”
我以为他又要长篇大论了,还等着他呢,但他说完这句话却只是低头看着地板,久久地沉默。
琢磨了一会儿他的话,我说:“看来你不想见他,也行吧。既然你不想见他,又何必把我叫来一趟呢?就为专门找个人听你说这些?”
老张说:“虽然你不是我的孩子,但你是她的孩子。你应该知道这些事。”
我站了起来,再问一次:“你真的不去看看他吗?”
他摇头:“不去。而且如果你说的都是实话,那我去了也没用,他看不见我。”
说得对。如果大哥的症状还没消失,那他肯定认不出父亲。
即使让他父亲主动与他相认,他能感觉到的也只有惊悚,绝没有温馨。
我此行的目的不是非要把这男的带回去,而是打探他的精神问题,看看对大哥的症状有什么帮助。可是照现在的情况看,我也打探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事。
我没有收获,只有不适。我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我简单和老张告别,转身要走。老张起身跟了出来,我说不用送了,他却坚持要跟着。
他说:“这么晚了,你也没法立刻回县城,这附近有个小宾馆,条件肯定没城里好,但住一晚上没什么问题。我带你去吧?”
“您告诉我在哪就行。”
“我带你去吧,”他坚持,“晚上不安全。你人生地不熟的,别出事。”
我心想,我一个大小伙子能出什么事?但我没有强硬地拒绝,还是让老张跟着我了。
不知怎么,在养殖场仓库外我还很有自信,可是当我们来到外面,站在黑漆漆的小路上,嗅到不远处隐约的海洋气息,我却没来由地起了鸡皮疙瘩。
如果一个人在这种地方走夜路,我确实是会有点怵……算了,怂就怂一点吧。这个老张脑子很怪,但我能看出他不是坏人。
从母亲的态度上,我就能感觉到老张并不坏。
我母亲是怨他,但主要是怨他脑子坏掉了,没法正常生活了,却从没指责过他的人品。甚至偶尔母亲心情好时,她还会提起他们年少时的青春岁月,那时她眼中没有怨恨,只有怀念。
老张带我走了没多远,上了一段坡,来到了一个灯火明亮些的区域。这条路上有村里唯一一家饭馆,虽然已经关门了;还有唯一一家小宾馆,夜里倒是也开着。
我走向宾馆,老张对我点点头,以示告别。
我走进玻璃门。宾馆前台有个小姑娘蜷缩着玩手机,这会儿抬起头来招待我。
我回头看向外面,老张还在原地的路灯下。
他没有看我,而是望着大海的方向,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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