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把捞住聿真胳膊,不让他再磕,盯着聿真的眼睛,哑着嗓子追问:“你相信老夫说的?”
聿真猛点头,用热切的、崇拜的目光看着他,激动道:“孩儿信!孩儿幼时家贫,是母亲亲自给孩儿启蒙,孩儿初学写字便临摹爹爹的字帖,早晚背诵爹爹的诗文;母亲还告诉孩儿许多父亲少年时的趣事,并四处搜罗爹爹的新诗和新文,孩儿以为母亲费尽心思都是为了孩儿的学业,现在明白了,母亲并不全是为了孩儿……”
黄修觉得身子轻了、心飘了。
他使劲托起聿真,颤声道:“我的儿,起来!让为父好好看看你!为父对不起你和你母亲……”
父子两个执手相看泪眼。
聿真刚才一心想着营救昊帝,所以顺水推舟认了爹,至于这爹是真是假,他并不十分的在意。
他想,只要能救昊帝,别说给人做儿子,便是给人做孙子也甘愿,何况这爹是名满天下的黄修,他幼时可不就希望自己有这么一个出色的爹么。
再说,他并未欺骗黄修,他幼时临摹最多的字帖的确是黄修的,也常背诵黄修的诗文,这些都是母亲要求他的。母亲虽未像他所说的那样四处搜罗黄修的新诗文,这是他为了取信于黄修,故意虚夸的,但母亲却常对他讲黄修的生平轶事,鼓励他学黄修的风骨。还有,母亲的闺名确实叫蓁娘。他问及父亲,母亲说父亲醉心学问,眼里只有书本和文章书画,那年离家后,再也没回来,也不知是出事了还是在某个地方隐居,但她坚信他还活着。
母亲气起来骂父亲书呆子,对于父亲多年不归家、杳无音讯毫不担忧,更不悲伤。
这种种迹象都表明:
母亲知道父亲活着。
也知道父亲在哪。
黄修可能真是他爹!
他凝目仔细打量黄修:面如冠玉,俊美无俦,那双与自己相似的凤眼中盛满激动的泪水,紧紧与自己交握的双手微微颤抖,他也后知后觉地感动起来。
这是他亲爹!
他找到亲爹了!
聿真幼时跟着母亲,很是吃了不少苦头,全亏了母亲非同一般的聪慧坚强,才挨了过来,并将他教导的满腹经纶,高中榜眼,眼下见了亲爹,再也忍不住委屈,一声“爹”叫出来,眼泪也跟着滚了下来。
黄修这会子才感觉到他几分真心,也不觉得他认爹轻率了,答应一声“嗳”,含泪问:“你不怪爹爹?”
聿真摇头道:“不怪。”
黄修一脸不信的样子。
聿真埋怨道:“就这么点子小事,爹娘居然分离二十多年,叫儿子说什么好!要儿子来公断:爹说话也忒伤人了,不怪母亲生气。可是母亲也太较真,生气就生气,吵一场就完了,怀着儿子就离家出走,月皇也没她脾气大,明明知道爹在找她,也不肯露面,只苦了儿子……”
他三言两语把这家务事给断清楚了,也没偏向爹,也没偏着娘,各打五十大板。
黄修没料到聿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鼻酸,眼胀,胸口充盈着莫名的情绪,胀得满满的。他无法形容这感觉,若一定要他描述,他想说,他领会到了李卓航说的“对女儿有多宠爱,这宠爱都会叠加到其母身上”。
之前,他对妻子充满歉疚。
现在,他对妻子充满感激。
还有浓浓的情爱和思念。
蓁娘将他们的儿子教的很出色。这个出色,并非指聿真才德出众、学业有成,而是他平和、正直、率真的心性。蓁娘并未将他们夫妻之间的恩怨灌输给儿子,也未教唆儿子不认他这个父亲。蓁娘很大度、很细腻,一直告诉聿真,他有个出色的父亲,既保留了他为父的尊严,也尽可能地保护了聿真,没在聿真心里留下任何阴影。
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这一刻,对儿子的爱和对妻子的爱叠加了,不是一加一的翻倍,而是水乳交融,然后放大了数倍……
泪眼朦胧中,他仿佛回到新婚时候,对着那娇俏、明媚的新娘,心中悸动的厉害。
他急急道:“不怪你母亲,都怨爹不好。爹知道你娘的心思:她一时气愤离家,后来事情闹大了,再难回头了——回来你祖父祖母定然要罚她,说不定会休了她;再者,她跟爹赌气呢,想证明给爹瞧,没有爹,她一样能把儿子养大。她做到了,把你教养得很好。是爹失职,枉为人夫和人父。爹对不起你娘俩。你千万别怨你娘……”
他忽然心思细腻起来,把蓁娘的心思剖析得细微透彻,全不像当年糊涂,不能领会妻子的柔情。
这要感谢李菡瑶,自从他收了李菡瑶这个女弟子,简直陷入冰火两重天。在奋力挣脱困境的时候,他不得不以全新的心态和目光,重新审视男尊女卑的伦理纲常,并对自身经历反省,得出新的体验和看法。
父子两个痛撒了一场泪雨后,心情明朗了,也想起各自的责任来,黄修便疑惑地问:“你跟昊帝如何被江南王捉了?昊帝乃心思缜密之人,不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