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国王抬起眼皮,看了看他,没有说话。
斯图亚特的心往下沉了沉:“您应该知道玛丽是贵族……对贵族使用绞刑是一种侮辱,您会被高等法院——”
“高等法院的意见和建议已经太多了,”小国王冷酷地打断他的话,“我没必要去听一群鬣狗的吠叫。”
斯图亚特极快地转换话题:“玛丽现在已经是王位第一继承人,您对她签发的处刑令在未经过高等法院大法官的署名前是无效的。”
说着,年长的公爵直起身体:“请容许我告退,为您纠正这个错误。”
“艾登,锁门!”
桌子后的小国王高声道,守在门外的国王总管忠实地履行了主人的命令,黄铜门锁发出咔哒两声连续的锁舌绞动,锁住了这扇厚重的橡木门。
斯图亚特公爵愣了两秒,猛地回头去看国王。
金发碧眼的国王如同修道院穹顶壁画上殉道的圣子,脸色还是苍白瘦削不见血色,发丝上戴着一顶造型简单的金王冠,沉重的猩红斗篷压在他肩膀上,像是帝国数百年辉煌的历史投射在了这个国家的主君身上。
在斯图亚特的目光下,小国王的手在桌面下摸了摸,举起一把胡桃木短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斯图亚特,一如他此刻冰霜似的眼神:“我的公爵,请您安心坐下,等待我们的埃塞克斯伯爵的回复吧。”
斗篷随着国王手臂的抬起而滑落一个角,斯图亚特敏锐地嗅到了某种铁锈的味道,他循着这股淡淡的气味看过去,才发现国王的斗篷内里泼贱着大片大片的血迹。
“约克公爵……”斯图亚特转瞬之间就反应过来,小国王身上披着的竟然是王弟死前穿着的衣物!
坐在这里的不是与他争夺国家政权的政敌,而是烧灼着怒火要为血亲之死复仇的兄长。
利益和巧言可以说动政敌,却绝对无法撼动一团复仇之火。
斯图亚特缓慢地吐息,握在腰间剑柄上的手慢慢松开,在乌黑的枪口下,他从容地坐回了那张扶手椅:“您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小国王自始自终脸色都没有任何变化,见斯图亚特坐下,他将枪放在桌面上,没有松开手:您的问题显然是多余的。”
斯图亚特深蓝的眼睛望着年少的国王,充满了意味不明,两人僵持了近五分钟,在令人窒息的对峙中,小国王忽然扭头向窗户的方向看去,一丝惊讶从他脸上闪过,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斯图亚特忽然浑身僵硬,细小的血丝在色泽漂亮的眼球上攀爬……
一种无形的宏大的气场在空气中激荡,有恐怖的无法直视的变化发生了,像是整个世界轰然坍塌,无形之物发出狼狈凄厉的悲鸣,中世纪的王城从边沿开始向内坍缩,石铸的房屋开始化为齑粉,屋内沉睡的市民们四肢扭去、拉长、延展,狰狞的怪物爬出了皮囊,用湿润的口器探索这个异变的世界。
而在被黑洞吞噬的伦敦外界,被全世界关注的帝国首都中心有大雾翻卷涌出。
小国王握着胡桃木柄的短枪,跳下高背椅,冲到窗边,只是一眼,他就看见了从天边如刀锋般不断扩大刺入的明亮日光,还有重叠的楼层虚影。
这个世界开始崩溃了。
为什么?
乔昼飞快地转动脑子,想来想去,好像只有一个最不可能的可能:玛丽,或许是这个剧本里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
而她的死亡,导致了世界的坍塌。
见鬼了,谁能想到这个这么边缘的角色竟然是剧本重要角色?!
如果早一点知道,他绝对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处死玛丽,至少不会亲自上阵拖延斯图亚特!
对了,斯图亚特——
乔昼背后一寒,他想也不想往旁边一扑,闪着冷光的细剑狠狠扎进了他刚刚站的地方。
有着乌黑卷发的俊美公爵握着佩剑,他此刻的神情十分古怪,想起了这段时间的经历,表情中带有难以言喻又充满探究的好奇:“你不是爱德华,你是谁?”
乔昼没有嘴硬不肯承认身份,但也不会傻乎乎地告知他自己的名字:“我是谁?反正在您看来,我只是您的国王陛下,名字很重要吗?我的公爵大人?”
话音未落,他向斯图亚特用力扣下扳机,把一半的弹丸倾泻向了近在咫尺的公爵。
几条绵软柔韧的触手从斯图亚特深黑色的长外套下钻出来,卷住了散开的弹药,黄铜弹壳叮叮当当落在大理石地板上,火药粉末散在空气里。
斯图亚特那张俊美的脸被深绿的触手挡在后面,异化了的公爵表面上还是文质彬彬斯文俊秀,衣袍下却传出了海洋触手动物缠绕时才会发出的黏腻滑动声响。
一击不成,小国王果断调转枪口,将剩下的弹药全部送给了落地的彩绘花窗,怀抱着圣婴的圣母顷刻间四分五裂,带着张开翅膀的天使砰一下炸开,碎裂的彩色玻璃如同雨幕泼天而下,晶莹细小的碎片折射出七彩的冷光,小国王毫不犹豫地扔掉没了子弹的短枪,身子灵活地跳出了窗户,选了个方向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