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尚书年少时与谢首辅并称为京华双玉,王家璧玉和谢家玉树,两人不知揽走了多少小娘子的芳心, 直到现在,不少同朝为官的老臣回想起当年的往事还会暗暗咬牙切齿一番, 自家老妻——或是心上红妆都曾为他们俩神魂颠倒过不知多久, 好不容易这俩祸害老了……他们的儿子孙子又长大了!
气煞人也!
而如今,也到了风华正茂倾倒京华的王家璧玉上书自陈垂垂老矣的时候了。
王尚书告老的折子首先递到了凤凰台,台城首辅谢渊盯着这本折子看了许久, 将它合上,交给门口守候的小内监:“直禀陛下。”
在内宫与宠妃游嬉的君王睁着昏沉的眸子,将奏折上的字看了一遍又遍, 终于用糊涂的脑子看明白了里头的意思, 耷拉着眼皮的瞳孔里放出一点清明锐利, 旋即又变作迷醉的痴笑:“一玉去也,去也。”
折子被轻飘飘地合上,和着皇帝的这句话一起,被原模原样地送出了凤凰台。
隔日,王尚书便由家人搀扶着前往凤凰台谢恩,陪伴在他身边的正是这两年青云直上姿容美昳的王侍郎,王凤子今日没有穿着惯爱的宽袖大氅,也没有穿制式冠服,而穿了一套色泽深沉得有些过分沉郁的深衣。
深衣衣裾平直,佩玉琳琅,边襟滚着半掌宽的褖纹,这衣服做工精致典雅,恍然是多年前京城流行的风格。
皇帝眯着酒醉未醒的眼睛,审视了一番从殿外而来的一老一少,忽然笑起来:“这不是璧玉又回来了?”
这么说着,他抚掌而笑,对于这样代代相传的相似性表现出了异常的偏爱:“正巧,尚书去后,朝鸣台无人执掌,王瑗之才德高甚,又有家传渊源,便擢升朝鸣台令,备台城行走吧,这下朕的朝鸣台,可是切切实实有了一只凤凰儿了。”
台城行走,位同大夏储相,说他一飞冲天权倾朝野也不为过了。
朝鸣台有了新的掌权者,谁也没注意卸任的王尚书是什么时候离开京城的,王瑗之在接手了朝鸣台后两个月,门庭若市的拜访者就将名帖塞满了王家的门房,但现任的朝鸣台令不是个喜欢交游的性格,从他年少时起,就是个不爱搭理人的高冷性格。
不过仔细想来,似乎他也并没有缺席过什么宴饮,为什么会给人这种感觉呢?
可能是……当时他身旁总是有另一个更长袖善舞的人居中调和,完美地弥补了他的缺点?也可能是因为他在对方面前的姿态过于柔和顺从,以至于给了人他其实并没有那么难以接近的错觉?
这些时日里,唯一一个能每次来都得见的也只有桓家的郎君了,连专注朝事的谢首辅都听说了王瑗之和桓郎君颇为亲密的传闻。
龙阳之好在大夏不是什么值得惊奇的事,世家大族的郎君之间有些超出界限的情谊还算是有点儿时尚潮流的风雅之事,总归只要不耽误娶妻生子,任何荒唐奇事都是锦上添花的雅趣。
就连当朝皇帝都有一两个男宠呢。
其实很多人私下里也有过揣测,谢首辅和王尚书年轻时或许也有过那么点儿故事,不过两人都是端方正持正的性格,这种话说出去总感觉有玷污之嫌,慢慢地也就没人说了。
谢首辅听闻王瑗之和桓真知的事时,眉头都没有动一下,只是点点头,转而问起了另一件挂念已久的事:“……漠北那边,有没有消息传来?”
家仆垂首而立,摇摇头:“商队多方打听,都没有听闻郎君的踪迹,三年前的初冬,定州的确接收过一名自京城而去的流放犯官,但是不到一年,那名犯官就患病身亡了,商队派人偷偷掘坟开棺,里头确有一具尸骨,但仵作看了,其人身形骨骼粗大,并非官僚人家出身,绝不是郎君。”
谢首辅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
家仆便道:“而后商队回转南下,沿路分拨将几条通往京城的必经之路都走了一遍,但是根本找不到有关郎君的只字片语,也可能是时间过久,客店旅舍都记不清来往客人的缘故……”
“要么……”他犹豫了一番,不敢欺瞒家主,只能低声说,“要么,就是郎君转向塞外北蛮的地方了……”
他到底还是没敢把最可能的那个猜测说出口,郎君没事情去北蛮的地盘做什么?可他如果南下返回,在这么铺天盖地的寻找下,绝不可能不露一丝形迹,能两年多不闻丝毫音讯的,也只能是……
谢首辅闭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他怎么可能想不到那个最差的可能性呢?
“你是想说,饮玉已经死了吧?”
老人用沙哑的声音缓慢道。
家仆悚然一惊,深深垂下头颅:“仆不敢!郎君吉人天佑,绝不会——”
他的话没有说完,谢首辅倦怠地摆摆手:“行了,下去吧。”
家仆倒退着走到门口,谢首辅忽然道:“把找他的人都撤回来吧。如果他真的死了,也不必为一具尸骨奔走;若是他还活着,这般寻找都不见踪迹……可见是他不想露面。”
家仆应诺退下,谢首辅摩挲着手中的白玉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