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一点三十二分,日向合理闭着眼睛,感受水波推浮着他肩膀、腰和腿的感觉。
强烈的阳光经过水面,就柔和了很多个度,温柔地抚摸在他的脸颊上。
这是沉浸在水中的第三分钟,那种水漫过鼻腔喉咙的强烈窒息感和火辣辣的呛感已经过去,变得不再那么痛苦,转而是一种漫长无比的死亡感,胸腔都像是浸满了沉甸而绝望的湖水,再也不能呼吸到一点空气。
他克制住自己往上钻的欲望,抑制剧烈到彷佛要带着身体一起跳动的心脏,静静地等待了片刻。
在感觉踏过某种临界线的那一瞬间,眼前的光又突然闪亮起来,像是烁烁发光的白炽灯。
他剧烈跳动的心脏好像凝固了一下,旋即听见一道模湖不清的女声,它透过保护着他的水,折射过来,“哇,你好厉害,在水里待了起码五分钟!”
在这道声音响起的瞬间,日向合理彷佛被人抓住了腿、狠狠往下拽,从云端跌落下去,转而去迎凌厉的风。
不需要睁开眼睛,他的就知道说话人的样貌,对方是个小孩子,长长的黑发披散在后背,纯真的蓝色眼睛看过来,脸上是有些惊讶的笑容,身上穿着白色的连衣裙。
不仅知道对方的样貌,日向合理还知道对方接下来要说什么。
他还是闭着眼睛,却无声地张开嘴巴,再一次跟着对方重复接下来的话。
“你好,我叫宫野明美,没想到这里还有其他的小孩子,你叫……”对方懊恼地止住,“抱歉,你还在水里,说不了话。”
“你不出来吗?”日向合理紧闭着眼睛,他在水中伸出手,水流从他的指缝间涌过,却让他有种抚摸到玻璃壁的感觉。
他睁开眼睛,看到站在眼前,一手摸着玻璃壁、满脸好奇看过来的黑发蓝眼小孩子,他的手也放在玻璃壁上,和对方隔着玻璃触摸。
这是幻想,只存在短短一秒的幻想。
几乎就在他看清楚对方眼睛里的友善情绪的那一瞬间,小孩子的脸庞就迅速澹化下去,转而是一张成年女人的脸浮现出来。
是一个金发绿眼的女人,她伸手把黑框眼镜取下,露出自己的长睫毛,那双眼睛眨了眨,眼里是笑意,“你看,我把眼镜摘下来了,看不到你的表情哦。”
摘掉眼镜之后,她的眼睫更长、更翘,眼里的情绪也更一览无余,满是温柔。
现实中,穿过水面、投射下来的阳光,和这个金发女人的笑容重合,让她看起来闪闪发光到了耀眼的程度。
日向合理又张了一下嘴巴,无声地念出对方下面的那一句话,“我的身上也没有携带武器,只有一支钢笔……你觉得钢笔可以伤害到你吗?那我把它送给你好不好?”
对方半蹲下来,用有着柔和长眼睫的眼睛注视着他。
停顿了一会儿,金发女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简单的问题一样,弯眼笑起来,“因为,你对我来说,也是独特的宝石哦,就像是明美、志保她们对我而言一样。”
那双绿色的眼睛,就像是闪闪发光的绿色钻石,闪耀着一种很明亮的光茫。
那是人类的某种情绪,是日向合理不懂、但是下意识想要避开的情绪。
是母亲对孩子的满腔爱意。
他眨了眨酸痛的眼睛,把嘴巴闭上,在无比强烈刺眼的阳光中,听到对方温和地伸出手,再次开口。
“要牵宫野博士的手吗,Eiswein?”
日向合理刚刚伸出了一只手、去抚摸幻觉中的玻璃壁,在这句轻柔的问话中,他还没有来得及把手收回来,刺眼的阳光就突然开始四溅起来,就像是细碎的金子开始乱跳。
有人强硬地抓住他伸出的那只手,把他拽出水面。
幻觉和濒死感一起消失。
继而是一种比刚刚还要难受无数倍的感觉,空气们争先恐后地闯进他的肺部,让他有种呕吐的感觉。
“咳咳咳……”
他一边呛水、一边大口呼吸调整了一会儿,才把那种强烈的不适感压下去。
安室透浮在他身边,简单地甩了一下头,把头上的水甩掉,才轻松开口:“热好便当了,一起去吃饭吧。”
被甩了一脸水的日向合理:“……”
他又往水里潜了一下,然后再次浮上来,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同时‘咕噜噜’地吐了一串气泡,表示抗议和谴责。
“你下水十分钟了。”安室透抬手看了一眼手表,又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你可以骂大声点,反正我听不懂。”
日向合理又往上潜了一下,把嘴巴露出水面,“你是狗吗?居然那样甩头发,就像是一只刚淋过雨的流浪狗。”
说完,他又立刻礼貌性地道:“谢谢你捞我出来。”
干得漂亮,下次不要在捞了。
“潜得很好,这次还会换位置了。”安室透同样礼貌性道,“我找你费了一点时间,再不上岸的话,便当就会凉掉了,到时候会粘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