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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闹嘈杂的聚会声、麻将声如白噪音一般使人犯困。李知禾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身下的床单摸起来有些粗砺,像是粗纱线织出来的,还散发着一股干净的皂香。
好像才被清洗过,再放到阳光最好的地方晒得又柔又暖。
等等,皂香?
李知禾猛地坐起来,这不是她的床。
林昭本来背对着她坐在书桌前看书,被她的举动一惊,回过头问:“睡醒了?”
门外还有断断续续的麻将被掷出去的碰撞声,伴随着大人们每打出一张牌时的报牌。窗外天还是黑的。
李知禾觉得好像断了片儿,她不自觉地攥住被子,问:“我怎么睡这儿了?”
“小姨夫喝多了,在大姐床上休息。”林昭说话时依旧看着手边的书:“小朋友们应该睡得更早,被抱到了你床上。”
说到这里,李知禾有点印象了。她打了很久的盹,在彻底睡着后好像是被李明东抱到了林昭的床上。
“你还可以再睡会儿,反正我睡得晚。”林昭说。
“不不不,我不想睡了。”不知怎么的,李知禾认为自己的行为很冒犯。她连忙下床,把被子铺开,试图迭成方块。
林昭的书桌是靠墙的,在床的对面。除了李知禾刚睡醒的时候他转过头看了一眼,其余时候都是面对书桌,目不斜视。
他的手臂搁在桌上,仿佛随时准备写字或是翻页。在这种姿势下,他的背微微弓起,两块对称的肩胛骨还是清晰可见,如李知禾第一次见他那样。
林昭好像不管吃多少都长不胖。快一年了,他还是那么瘦。
林昭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即使不回头,他也能感觉到李知禾的目光,像两道剧院里的聚光灯,照得他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你出去吧。”林昭浑身都不自在:“已经十一点四十了,二姐他们应该过了十二点就要去酒店。”
林昭的意思是,她的床马上就能空出来了。
“对不起……”李知禾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道歉。
林昭诧异地转过身。李知禾站在床的旁边,垂着头。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林昭说:“你爸把你抱过来的时候我应该制止的,你是不是睡不惯别的床?你上次参加葬礼的时候就说了。”
“葬礼?”
“对。你来我们家的第一天晚上,我听见你问你妈妈能不能不住这儿,你想回家。”林昭是站在楼上听见这场对话的,他们谁也没看见谁。当时的林昭不会顾及任何的礼仪人情,听完这句话就转身走了。
直到最近,林昭回忆起李知禾的种种,在心里勾勒了她的无数形象,才把那天说话的人和李知禾对上了号。
李知禾嘴唇翕动,回想起那一天更觉得无地自容:“不是,我完全没有嫌弃的意思。因为当时我妈他们忙着打麻将,我连厕所在哪儿都不知道,屋子里又黑,总之就是不太习惯……”
李知禾颠叁倒四地解释了一通,忽然叹了一声:“你说他们大人奇不奇怪?不论喜事丧事,只要凑在一起就是打麻将,他们难道就没有别的娱乐活动了?”
林昭凝神想了一会儿,说:“喝酒吹牛也算吧。”
李知禾把李明东那套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精神学了个十成十。见林昭神色放缓了,她不仅没走,反而坐到床上问林昭:“你那天看见下雪了吗?”
“你喊得那么大声,我听见了,也看见了。”林昭说。
“那你看见小灯笼了吗?”
“……”林昭:“我又没瞎。”他顿了顿,说:“也祝你新年快乐。”
李知禾笑得眼睛弯弯的,她问:“你明天就放假了,跟不跟我们一块儿去逛庙会?”
林昭:“我白天已经给大姐说过了,我不去。”
“大年初一你还要在家学习?”李知禾的眼睛本就生得圆,现在一瞪,看起来更圆了。
“我要高考了。”林昭搬出万能句式。
“那好吧。”李知禾接受了这个结果。她走到林昭旁边,打量起他的书桌,这是林昭搬进来以后她第一次进来。
林昭的各类用品用具比起李知禾实在太简洁了。书架上除了教材和练习册以外没有别的课外书,李知禾还看见几十支一模一样的黑色签字笔排成好几列摆在角落。
客厅的电视不知被谁重新放回春晚频道,正在直播的主持人握着话筒,激昂地开始倒数新年:“4——3——2——”
林昭似乎说了一句什么,李知禾没有听见,因为震耳欲聋的烟花和礼炮在这一刹那打破了夜晚的所有宁静。
李知禾想问他刚才说了什么,可烟炮声此起彼伏,响彻天际。她只好看着林昭平静的脸庞被窗外的烟火照得明明灭灭。
放出的无数烟火鞭炮仿佛寄予了人们对新一年所有的美好祝愿,响了足足十分钟才停。周遭一旦安静,周丽蓉的声音显得特别大:“不是都不许放烟花了吗,这些人躲哪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