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吃的并不安生。
姑姑蒲曼丽看着两个气压极低的孩子忧心忡忡,其实她没指望这两个兄妹相处得能有多好,但没想到现在连一个屋檐下都无法共处。
她叹了口气,心里开始埋怨自己那个狠心的弟弟蒲明,为人父的责任未尽,生了这么两个孩子受苦。
……
蒲家和谢生他妈家两家在他们小时候就走得近。
随着年龄增长,双方家长看着两人处得也很不错,于是等他们成年那年,便把两人的事情定了。
新成立的小两口,男的俊女的美,谁见了都会觉得这是一门极好的婚事。
当时,两个人的日子也过得有声有色,定下来才一年就有了孩子,也就是谢生。
就在这时,蒲明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也一同寄到了家里。这是他们县多年来第一个大学生,考上的还是S市的大学。
好事双成,两家人都觉得未来的日子无比又盼头。
或许人世间真的有气运这个说法,有旺就有衰。
谢生出生以来,他妈家里面生意做的越来越好,一直做到了省城;
而蒲家除了蒲明考上了大学,其他似乎都不怎么样。
蒲明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脸色也越来越不好,待得时间也越来越短。到后来,他干脆不回来了。
在谢生3岁那年,蒲明终于出现。
这是他第一次在有意识的情况下见到了自己的父亲,只可惜是在他爷爷的葬礼上。
他的父亲如他看到的照片一样,高大俊朗,甚至比照片上还多了些他不知道的但又很吸引人的东西。
听其他人的说法,那是一种叫做体面的东西。
小谢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自己的父亲似乎很了不起的样子,他心里涌起了憧憬,希望他的父亲这次就不走了,他们一家人可以一起生活。
他如此期待着。
等葬礼张罗完后,他被妈妈抱着和爸爸,外公外婆,还有舅舅坐在一起吃饭。当时已经很晚了,他在妈妈怀里睡着了。
等再次睁眼时,他是被吵醒的。
朦胧的视线中,他的妈妈靠在外婆怀里留着眼泪,她的外公和舅舅冲着他才回来的爸爸怒吼。
他不知道当时他们在吵什么,他那是还太小,理解不了很多语言的含义。
他只知道,后来他还没来得及和自己体面的父亲说几句话,他又消失不见了,而一直对他和妈妈很好的舅舅、外公外婆也搬走到了省城。
谢生的整个世界,就剩了妈妈,还有时不时会出现抱着他痛哭又给他买一堆玩具的姑姑。
他迷茫又困惑,甚至觉得可能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从大人们的闲言碎语中,从同龄人的嘲笑谩骂中,从他逼问之下道出实话的姑姑口中,知道了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心情愤怒到了极点,整个人被怒火燃烧。
他开始憎恨。
恨他走不出来的母亲,一个人留在原地沉浸过去,徒劳地等待;
恨外公外婆还有狠心的舅舅,将他们扔在这里不管不问;
恨背叛了这个家,没有尽一天父亲责任的蒲明;
恨周围的世界,
恨那些闲言碎语的大人,嘲笑谩骂的小孩。
谢生无法排解的愤怒最终只能靠打架宣泄。
每一个骂他杂种、孤儿、没人要的人,他都拼了命出拳,见到鲜血也不会停下来,直到旁边有大人将他拉扯开,或者自己昏了过去。
渐渐他又多了疯子的称呼。
这些其实都没什么,身体的疼痛是最好忍受的。
不能忍受的是,每当他头破血流被人拖拽到他母亲面前时,她只能不断地弯腰道歉,然后抱着他哭泣。
他恨透了这样的懦弱。
他很想说——
你知道他们在外面怎么说你吗!
你能不能不要道歉!
你可以打我骂我,能不能不要在哭了!
但他还是忍住了,他无法再给他脆弱的母亲增加任何压力了。
他麻木地看着泪眼朦胧又去找酒的母亲,所有的话堵住了嗓子。
他狠狠地踹了下门,然后垂头走到客厅熟练地照出碘酒绷带,给自己包扎。
……
所有的人都有一个极限,无论是愤怒还是喜悦,当它到达一个顶点后,迎来的就是无尽的麻木。
谢生在发现母亲躺在浑身是血的浴缸里时,所有的情绪到达了这个峰值,他所有的愤怒都变成了迷茫,伤心和难过也消失了。
这时,蒲明再次出现了,他穿着一看就很昂贵的西服,打着一把黑色的伞,苍白如刀刻的五官混杂着温和与冷漠,与墓前照片上他妈的温暖笑容截然相反。
蒲明对他说,“你要跟我去S市么?你会获得比现在好上很多的生活,但你暂时得称呼我为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