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经到了汉口七月流火的季节,炎热气息却丝毫不减。每日路过草丛边都能听到此起彼伏的蛐蛐叫声。
早起去后湖的荒山坡上练枪,中午和傍晚游逛在各大码头和茶馆,如此的日子,方子初已经度过了两个月,心中的希望也一点点熄灭了下去。
通过这两个月的探知,她基本上了解了平民百姓口中的那个江督军——江如海:抽鸦片的瘾君子们对他又爱又恨,小商贩对他的苛捐杂税敢怒不敢言,大街小巷里玩耍的孩童传唱着讽刺他残酷统治的歌谣。可再恨他,也没有人会和自己的小命过不去,因为他手握重兵,一旦出行,便有两路护卫警备相送。看来,他也是知道自己的项上人头似乎正在脖子上摇摇欲坠,因为他的仇人可能数都数不清。
那么在江如海平时的出行过程中,要杀他的话,根本无法靠近他。而她现在只有一把射程不远的手枪。如果能在一个人多的地方悄悄接近他,成功率也许会大一些……夜深人静之时,方子初躺在旅馆房间的床上如此思考着。
一想到杀人,她的脑中一下子就蹦出肖凉的身影,那个清瘦却充满力量的少年,以及那双如古井般鲜少有过波动的眼睛。自下船以后,她就再没见过他,不过也好,和这样神秘且危险的人还是不要再产生任何交集。
方子初在床上辗转反侧,两个月来,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失眠。但她只能强迫自己入睡,就如同每日强迫自己吃进去饭一样,因为报仇需要体力和清醒。
每当她睡不着的时候,都会想起那天在鹦鹉洲的茫茫烟雨中飘过来的箫声,只要一听到,整个心都空了,变得忘乎所以一般的宁静。也许那个吹箫人还会出现在那里的,只不过她却不敢去了,因为不确定肖凉是不是还在那里。
如今听不到箫声的她只能在脑海中反复回想着那段旋律,以此催眠自己……
翌日,竟是汉口入夏之后一个难得的凉快天,无风无雨。到了中午,方子初照例到“江上春”茶楼吃饭,顺便搜集消息。这里是全汉口最出名的茶楼,人口流动也是最密集的。汉口处在九省通衢之处,靠江上的航运发达了自身的商业。明清以来,就成为了世界上有名的“茶码头”,汉口也因此茶馆林立,而茶馆变成了江湖人士和码头挑夫的聚集歇脚之处,各方消息在此流通。
“您的卤鸭件。”小二将一盘棕黑色的鸭掌、鸭头、鸭脖拼盘端了上来,便脚步迅猛地去招待其他客人了。
方子初给自己倒了一盏乌龙茶,小口小口地呷着,警觉地瞥了一眼周围的人,又尽量大口地喝了起来,因为这样看起来似乎更像一个男人。她拿起竹木筷子,盯着那盘卤鸭件,眉头一紧。自幼吃惯了江南清淡发甜的饭菜,这股浓厚的花椒大料味很刺激她。但此时她还是勇敢地尝试起来。
这时,茶馆里走进了一个身穿长袍马褂、头发刚到肩膀的小眼睛男人,他应该是这里长久的熟客,一进来小二就问他是否还要老几样,他满意地点点头四下打量一眼,竟捡了方子初左边的桌子边坐下。他正悠悠地倒着茶,隔着两个桌子后的一个人认出他来:“哟,这不是蔡经理吗?您可是个大忙人,怎么今天有空了?”
这个蔡经理也是个好说话的客气人,笑起来两只眼睛眯成线,道:“这不是刚休了假,唉,明后天可有的忙。”
“我听说陈瑶青如今一票难求啊,我有个做大买卖的拐子?都买不到。”那人说。
蔡经理掏出块手帕开始擦汗,“何止买不到?”他把手掌放在嘴边,故意压低声音说,“你知道这回的《宇宙锋》,什么样的人物要来看吗?”
见那人好奇得发光的双眼,他故意卖了个关子,悠悠道:“江督军——还有北平来的顾大帅。这是江如海要讨好顾向卿这个两湖巡阅使,听说顾大帅非常喜欢陈瑶青的戏。”
“这个顾大帅是不是就是传说的那个‘不纳妾将军’?死了堂客?的那个?”那人问。
蔡经理点头,“就是他,这人可是大总理眼前的红人,也是咱们湖北走出去的大人物……”
他们二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进了方子初的耳朵里。她手中的茶杯微微抖动起来,然而没有人会注意到。机会终于来了!她忽然抬起头,压低的帽檐下一双细长的眼精光霎现。
七月初九这一天接近傍晚的时候,被称作汉口戏码头上第一家的“满春戏院”周围整整两道街人头攒动,一辆崭新气派的黑色轿车将人群自动左右分开。后侧车门缓缓开启,一个身穿黑色立领镶金边旗袍、直发披肩的女人款款而下。她的发型散而不乱,头顶一个白色的发箍,像一个文静的女学生,又透着股贵气,身后跟着一个手里拎着两个大木箱子的女孩儿。
一阵山呼暴响:“陈老板!”“大家想着您呢!”“听说您要去北平了吗?”……
陈瑶青对他们微笑着,那是很真挚的笑容。一旁的司机兼保镖大声道:“大家让一下,陈老板要进去了!”
而此时的方子初,正在戏院后台收拾准备着茶盏。“满春戏院”最近因陈瑶青的《宇宙锋》观众暴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