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住心脏一瞬间的收紧,周游面色如常地说:“这我倒是不记得,我那时和她不熟吧。陈校长还记得当时的情况吗?”
陈校长虽算不上桃李满天下,但也送走过不少届学生,教育工作者嘛,通常会对两类学生印象格外深刻:极为出众的优等生,和极为麻烦的问题生。周游作为前者,自高一入校到高二转学,稳居年级前叁,贴在成绩榜上的证件照斯文帅气,还被印在招生简章上;谢衍作为后者,没有打架闹事旷课跳楼,只是常年出没于心理咨询室,每次教育局组织青少年心理健康培训课,澜中的心理老师都把她作为典型例子写进报告里,谢衍高中读了叁年书,陈校长也就听了叁年报告。以至于每次巡视校园路过谢衍在的教室,都下意识地多关注她两眼。
但校庆的时候,他对谢衍的印象还不是这个。那年他带着几位校友从二号教学楼走出来,听见艺体楼那边传来悠扬悦耳的琴声,就循声前往,墙角盛开的杜鹃花几乎将连接走廊染成绚烂的同色,刚刚走进艺体大楼,就见一个女生也下到一楼,也往前走。
她双手插袋,走的慢吞吞的,经过音乐教室时忽然停下脚步,弯腰从地上拾起一页纸,转头看向音乐教室里面,盯了足足好几秒,吹了声口哨,似乎是吸引里面人的注意,然后叁两下把纸张迭成飞机形状,对准教室手腕用力,纸飞机笔直地飞了进去。
琴声陡然一停。
最后头也不回地离开,留下一句:“你的乐谱落下了。”
而当陈校长他们走到门口时,正好看见一个男生走到了门边。他身后,一架纸飞机稳稳地停在琴键上。
当然会很准。陈校长心想。
校运动会上的女子羽毛球单打和标枪双冠军,光是侧脸就认出来了。纸飞机对她来说当然不在话下。
“文悯,他也是澜中的学生?我能拍一段吗?”在市电视台工作的校友架着摄像机,兴致勃勃地问道。
陈文悯校长点点头:“当然可以,这个学生可是很优秀的,成绩优异,还有各项特长……”
而男生还在看着那个女生离开的背影,收回视线时被校友带进音乐教室表演了一段。陈文悯站在门边,回想着刚刚那一幕,其实没什么多余的感想,就像看着很漂亮的花,看着潇洒淋漓的字画,是纯然欣赏的心情,很多年后即使当事人都不记得,他这个局外人反倒记得十分清楚。
陈校长回忆完,才发现身边的周市长半天未置一词。
看来是真不记得了,于是他笑道:“这都多久的事情了,何况你们那时还不认识。”
会议室里人来的七七八八,两人分开,周游挨着常务副市长旁边坐下,半晌,都没有翻开笔记本。
他几乎完全没在意外界的声响,他也没有余裕去思考。
喋喋不休的记忆里,全是谢衍。
想起在二楼拐角的钢琴旁,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让他教她弹钢琴。
用手指,用嘴唇。
谢衍的舅舅人在泰国,打电话征得同意后,谢衍从物业那里拿到了备用钥匙。
这边是高级别墅区,别墅与别墅之间有大片的绿植,树木蓊郁,隐私性极强。而且私人游泳池有叁米深,要是溺了水旁边还没人,那是救也救不回来了。
谢衍看了一圈觉得很满意,就收起钥匙回了家。
她回到家就把钓具拖到阳台,茶台上也堆满配件,组装再拆,再装再拆。谢衍沉迷进某件事时是什么都顾不上的,提前和杜阿姨说过不用等她吃饭,周游回到家催她吃晚饭也被她凶回去了。
直到九点多,谢衍才终于从茶台旁起身,将钓具收回袋子里,厨房里温着一锅皮蛋瘦肉粥,她吃完上楼,看见周游也走出了书房。
谢衍揉着后脖颈跟他打招呼:“晚上好。”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被凶了,周游的脸色不是太好,他的视线越过谢衍,落在她身后:“我在照片上看到那边走廊放着一架钢琴,后来怎么不放了?”
谢衍顺着往后看了一眼,说:“你太忙了,我又不会弹,就收了起来。”
“你以前有想学过吗?”周游忽然问。
谢衍被他这么一问,抬了下眉:“你是说正儿八经地学,还是别有目的的学?”
周游要是敢问“有什么区别”,谢衍就敢告诉他区别在哪。
但是周游没问。
他只是陷入了沉默,摇摇头,转身想回书房时,谢衍轻轻叹口气:“唉。”
“你还是没有爱上我啊。”
“虽然我不是因为你爱我才爱你,但你现在这么冷淡,我还真是伤心。”
“忍受爱人的陌生感真是太难受了。”
谢衍叹着气和他擦肩而过,脸上却没有太多难过的痕迹,算不上麻木也算不上漠然,好像只是陈述事实。
周游却在想,到底是谁难受。
这种仿佛从地底升起,在心口凿着他的疼痛感到底从何而来。
他为什么要为一个言不由衷的人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