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秘书从身后跟上来说:“周市长,那我五点半来接您?”
周游低头看着手机,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目光落到他身上说:“可以。”
朱秘书忽然踌躇了一下,他疑心于自己某一瞬间感受到的不安,但又不明白自己在不安什么,于是只能点点头说:“那我先走了。”
走之前他多看了眼周市长手里的杯子,其实他很好奇为什么周市长到现在都没喝里面的水,而是喝送来的矿泉水。但有时候一些小事,必须得领导自己说,而不能下属先问。
虽然周市长是市政府内部公认的平易近人文雅妥帖,但是跟了他几年的朱联璧秘书总觉得,其实周市长的界限感比谁都分明。
那些总爱在外面夸夸其谈着和周市长有交情的人,其实真到了犯事的时候,都会被周市长毫不犹豫地舍弃掉。
人无生而平等,只会以利益划分为高低贵贱。
朱秘书先走了,周游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现在才四点不到,小区内无人声,风吹过簌簌的树叶,周游拧开保温瓶,过了好一会儿,才将鼻间靠近瓶口,闻到隐约的苦杏仁味,然后他迅速地合上。
大约是将氰化物封进了冰块里,随着保温瓶的打开逐渐融化,他上午第一次拧开保温瓶时,什么都没闻出来。
做这样的事费时费力,她是什么时候弄的?也只有昨晚他和其他两人上楼谈话,她才能在厨房捣鼓出来吧。
他没有注意时间的流逝,而且很奇异的是他并不觉得谢衍的行为感到意外。
早上她将保温瓶递给自己的时候,他就隐约有了这种预感。
说来很可笑,自他醒来以后,谢衍很少送他东西,也很少为他准备什么。以至于早上他接过保温瓶时,下意识看向谢衍,却发现她避开了自己的视线。
谢衍这种人,要是真做了对他好的事情,恐怕得怼着脸凑过来说快夸我哦。
他居然连谢衍的语气都能想象出来。
他不为此意外,更不为此高兴。
他心里有一团静默燃烧的火焰,自端山镇回来后就点燃了,他只是,一直在忍着。
他甚至不知道这样的忍耐到底有什么意义。
附近传来脚步声,有小区的人在遛狗,比脚步声更吵闹杂乱的是藏獒的吼叫声。
周游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了看。藏獒主人是个暴发户,刚暴发的时候国内藏獒热度蒸蒸日上,富人都以豢养藏獒为荣,暴发户后来总吹嘘自己当年组了个奔驰车队,浩浩荡荡开去西藏,花了叁百多万买下了这只纯种藏獒,但是周游看一眼就知道这种藏獒是混的,还是混的很差的那种,头是方的,智商低无法受训练,只会一直暴躁地嘶吼。
也就是养狗人骗这些沿海来的傻子,真正的纯血且忠诚度高,极具力量美的藏獒少见珍贵,早就被送给真正的富人赏玩了。
直到一叁年藏獒经济全面崩盘,再没有热度,但是流毒无穷,高原至今上还流窜着无家可归,甚至撕咬人类的无主藏獒。
城市内禁养烈性犬,但是暴发户业主不常住这,有时有业主举报,他早就提前溜了。他今天出门遛狗倒是勉强牵着绳,但是藏獒的吼叫一声一声的,让本就烦躁的人听了越发恼火。
周游直接给公安局的副局长打了个电话,要求警局早日开展治犬行动,尤其是易伤人的烈性犬,要严格按照规定查处。之后市委常委会有正式文件下达,要警局早日做好准备。
周游是副局长的上级,一句话下去,警局当时就组织开会了,但是周游没心思再管这些,而是上楼回家。
回家后先洗手,水流声哗哗停下,他站在水池旁,湿透的手抓着盥洗台的陶瓷边,用力到骨节泛白。
谁能忍受这样,一次又一次的,冒犯。
他觉得自己已经忍得足够久了。即使他对谢衍依旧存在陌生感,但是热恋的情怀却像湍急的暗流——可那真的是爱吗?
他睁开眼。
书房门打开,周游进来直接走向书柜下面的几个密码柜,他忘记了密码,所以之前在谢衍进过书房后的某天请人上门暴力拆除,之后换成了新的。谢衍那段时间一直在外钓鱼,完全不知道这事。
他在这些密码柜里,窥见了曾经的自己的另一面。
各种各样的文件资料,还有一个记事本,他在记事本里发现自己早在去年就知道蒙特尔贫困生的资助金被侵吞的事情,还有一封被他截留的实名举报信,当然得截留,不然不仅蒙特尔的事情爆不出来,实名举报的人都会有危险。
澜水情况复杂,赵东风此人任人唯亲,他的大大小小各路亲戚依靠他的关系逐渐渗入澜水的各核心产业,甚至掌控了舆论。
从下而上举报无门,只能由上而下整治。
省教育厅抽查蒙特尔资助金发放情况只是开端,赶在赵东风升入省厅之前,将澜水的牛鬼蛇神全部一网打尽。
他要一个干干净净,政治清明的澜水。
这是失忆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