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漫长的旅途,先是火车,新奇得让你几乎坐不住,你立即显出了小女孩的本性,对身边的一切都好奇不已,趴在车窗前张望铁轨旁的风景,在车厢里兴奋地到处走动,但没有走出太远——这是一个陌生的世界,而你是如此依恋乔凡内。下了火车后,你们上了船,一艘巨大的轮船,“哇,巨人都可以驾着它扬帆出海!”
轮船破开深蓝海水,大海也让你惊叹,落日在天际坠落,橘色光芒照亮远处的天空,头顶却是堆迭的黑云,那么厚重的云,似乎随时都会向你压来,然而你只是仰头望着它,身后是乔凡内,他一手搭在栏杆上,为你圈出一个小小的安全港。夜晚,天幕群星闪烁,深蓝色的天幕,连着深蓝色的海,天地辽阔,仿佛无边无际,大自然是如此壮丽,和你的家乡道格镇迥然相异。
你兴奋得过了头,然而没过几个小时,在一顿颇为丰盛的晚餐后,你就因为晕船不得不蜷缩在乔凡内怀里,并且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吐脏了他两件衬衫,一条裤子,为此他不得不向隔壁船舱的乘客买了一套新行头,并且也为你买了一件塔夫绸长裙,华丽的蕾丝边装饰着裙摆和领口,你穿着它,终于到达了这场旅途的终点。
“这就是伦敦吗?”马车窗外,天色昏暗,你看到一座尖顶教堂,教堂门口站着几个农妇模样的女人,马路上到处都是脏污的泥浆。一个穿长裙的女人在马车前匆匆走过,右臂间挎着一大篮瓜果,裙角上满是脏污的泥点。一个小男孩站在巷子口盯着过往的行人,背靠着墙,手指咬在嘴里,目光近乎呆滞。几个男人像是喝醉了酒,勾着彼此的肩膀,步子东倒西歪。他们让你想起了那些醉醺醺的牛仔。
“这是我生活的地方。”乔凡内说。
这几日,他一直把你放在腿上,你渐渐习惯了这种亲昵却无关情欲的拥抱,和灰发男人不同,他抱着你,只是为了减轻你因不惯于乘坐轮船和马车而产生的晕眩。他的手不是一直安分守己地放在你的腰侧吗?而正因为此,你完全信任他。你环住他的脖子,闻到他身上新鲜草叶的气息,如今这气味已经不像最初那般惹得你浑身发烫,如在云端了。
“我喜欢这儿,这儿有很多人。各种各样的人。”你告诉他。你并不害怕陌生人,那几个农妇模样的女人甚至让你觉得亲切,她们就像镇子上随处可见的那种女人,有一大串孩子,有忙不完的活计,还有一个酷爱酗酒和玩纸牌的丈夫。
“没错,太多人了。”他笑了。
马车转弯,驶入一条巷子,车身颠簸了几下。
“这里路况不大好。”他望向窗外,“还有天气,这是座蒸汽之城。”
“蒸汽?”那是什么?
马车停了下来,他没有回应你,横抱起你下了车,好像你是个还没学会走路的婴儿。
“我想我可以走。”你说。
“当然,只不过刚下过雨,这条路很脏。”
你低头,果然,地下满是黑乎乎的污泥,夹杂着类似动物粪便的东西,空气臭烘烘的。然而,走过狭窄的街巷,面前出现了一片开阔的广场,广场四角有几个货摊,摆着果酱之类的杂货,中央是一座喷泉,两个女神雕像手捧水罐,泉水从水罐里流下,一直流到池子里,有叁个小孩子正围着喷泉奔跑嬉闹。
没有马蹄扬起的沙尘,没有牛仔的吵嚷,这是一片静谧的所在。你几乎立刻就喜欢上了这里,伦敦,他所说的蒸汽之城。
他在广场前放下你,你跟着他穿过广场,来到一座房子前。灰色的石墙,教堂一般肃穆,它坐落在一排大大小小的房子之间,赭色木门上除了几个阿拉伯数字外没有任何标识。
“这是……旅馆吗?”你疑惑地问。
“不,这是我的房子。”他从门边的邮箱里摸出钥匙,打开了门。
“可你说……你说你一无所有。”
“是啊,我忘了这间小屋子。”
客厅里摆着单人沙发,一旁是厨房,“浴室和卧室都在楼上。”他说,为你端来一杯水。
“我们暂时住在这儿。”
你点点头,小口喝水。
他不再开口,安静地望着你,帘幕没有拉开,房间昏暗,他的脸庞隐藏在阴影里。
“这是你买来的房子吗?”你想要听他说话,让他变回那个熟悉的乔凡内。
“是的。我动身往落鸟镇之前,做了两个月的雇佣杀手,赚了一笔钱。”说到杀手这个词时,他取出那把左轮手枪,瞟了一眼,随手丢在面前的小茶几上。
砰的一声,你打了个寒噤。在这一刻之前,落鸟镇上发生的事差不多被你遗忘了,此时它再次向你袭来,就像是一场梦魇。
“安娜。”他揽住你的肩膀,你才意识到自己在发抖,“别怕,安娜。”
你蜷起身,埋进他怀里。他的怀抱温暖,手臂坚实有力,他的气息重又笼罩着你,梦魇仿佛被他驱赶到了很远的地方。你不再想起过往。此刻,你脑子里只有他,他的气息,他的体温,他的心跳,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他变得无限大,填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