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经停了,但天色不算好,云霭沉沉,寒风凛冽,吹得旌旗猎猎作响。
护送荣亲王去居庸关的军队已经在城门外集结,永嘉帝舍不得弟弟,亲自坐了御辇一路送他倒城门口,反反复复叮嘱关照。性子张扬的荣亲王也与平日不同,一脸沉静端正,一边听兄长的嘱咐一边点头答应。
到了城门口,他深深看了一眼永嘉帝,对他展颜一笑:皇兄放心,我知道自己斤两,就把兵带去交给赵真,压住曹鷃的人不让他们捣乱而已,我做得来。像我这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怎么会去冲锋陷阵呢,不是给大家找麻烦么。皇兄在京师等着,等我大捷归来向您讨赏。
永嘉帝笑着拍了拍弟弟肩膀:好,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只要你平安回来,要什么我都赏你。
君子一言!
荣亲王伸出拳头,永嘉帝便握拳与他相击。
快马一鞭!
这边两人爽快道别,皇帝由众人簇拥着站上城墙遥看下方跨上踢雪乌骓的弟弟,那边蓝鹤还在和公爹磨叽,站在城外一角,低着头也在聆听龚肃羽的谆谆叮嘱。
她奉旨男装,穿了一件海浪纹玄青曳撒,通体墨黑,只在袖口领缘裙摆上绣了银蛟,束一根银白腰带,纤纤细腰不堪一握。青丝在头顶盘成髻,没有戴冠,只横插了一根墨玉发簪,低下头时露出雪白雪白的一截秀颈,上面弹眼落睛地缀着几颗粉色的吻痕和牙印,让他看得皱眉不已。
年少英姿风流,柔云缀丹朱,勾魂摄魄。
他解开自己身上的燕颔蓝貂尾毛领斗篷给她披上,蓝鹤忽觉温暖,抬起头来看向龚肃羽,爹爹,我不冷的,您身上还烧着呢,斗篷还是您穿
我不是怕你冷,是不想看你露脖子!我与你说的话都记住了么?
记住了。
龚肃羽神色清冷,苍白的脸上没一丝笑意,说话口气像是先生训学生,蓝鹤还是那副鹌鹑样子,唯唯诺诺地挨训,不敢顶一句嘴。
真记住了?那你现在把我说的复述一遍给我听。
老头真讨厌,病了还这么凶。
昨夜缠绵了一整宿,折腾太过,龚阁老临近清晨就发烧了,但要送别蓝鹤,他不得不强撑着过来。
不许逞强,不许好勇斗狠,不许擅自离军,不许不带侍卫到处乱晃,不许轻信他人,不许酗酒,不许露足,不许和人嬉笑玩闹,不许和表舅搂搂抱抱,不许狐假虎威用爹爹的名义为难赵大人,不许受伤,不许与其他男子多话,不许还有什么来着?
不许忘了我!呵呵,最要紧的你第一个就先忘了,可见我龚某人在你心里轻如鸿毛不值一提。
蓝鹤痴痴地看着冷笑的龚阁老,并不理会他无事生非的抱怨,郑重地对他说:
爹爹,等我回来。
那么多人看着,他不能抱她,不能吻她,不能与她有一点亲昵,连刚才给她穿斗篷都已经是逾矩,跟她多说了几句话也会变成别人口中猥琐的谈资。
龚肃羽无奈叹了口气,你放心,不会见什么泉林姨母的,也不会答应别人提亲,我等你回来,你要是不回来我就去把你抓回来。
好!蓝鹤双目弯弯嫣然一笑,稚气甜美若嫩柳初桃,那我走了,皇上等得脸都发青了哈哈哈
她轻轻一跃飞身上马,驭马小步跑到荣亲王身边,忍不住回首又看向不远处凝望她的龚阁老。
荣亲王见她这幅恋恋不舍的模样也不忍心说她,摇摇头最后看了一眼城墙上吹冷风的永嘉帝,高声下令出发。
蓝鹤留恋地望着无声与她对视的心上人,他面容俊美儒雅,双眸沉郁肃穆,长身玉立,挺拔如松如柏,背负双手站在那儿自带官威,大风带起他绯色的官袍将袍摆翻动不休,清冷萧瑟。
爹爹,等我回来。她轻声呢喃,不知道是说给风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可他却似有所感,竟遥遥对她点了点头。
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他知道,他的小阿撵又忍不住要哭了。她总是这样,害他心疼。
她喜,他暖日春风萦香;她悲,他凛冬暗夜茹檗。她是金灯菟丝,死死缠绕他心上,爪刺筋脉,饮他心尖血,绞杀他性命。
走了。队伍已经动起来了,荣亲王不得不狠下心催促蓝鹤。
嗯。
蓝鹤咬咬牙转过头去策马而行,隐忍许久的泪水终于决堤而出,豆大的珠串-落下就被大风刮走,洒了一路
墨云远飘,不复回首,多少情爱欢纵,只作追忆。
龚肃羽背手站在风中,极目凝望蓝鹤离去的背影,他还没来得及娶她她就走了。
罢了,他们本是有违天伦,世所不容,就算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一样可以在心里娶她,给她旁 上嫁衣,与她交拜天地,喝合卺酒, 挑红盖头,结发而眠,许下三生三世。
直到远去的队伍从视线中逐渐消失,落寞的次辅大人还在那儿伫立眺望,永嘉帝站在城墙上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切,冷冷丢下一句不成体统,转身摆驾回了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