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发笑。
那肆无忌惮的笑声,让周雨既熟悉又厌恶。因为视界已经完全失去常态,竟然使他对声音的辨识也紊乱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认出发笑的人是摩天。
从对讲机发出的笑声,得意洋洋到令人恨不得提剑刺下去的程度。之所以无法这么做,不过是因为眼前正发生着比摩天更为重要的剧变。
噗噗。噗噗。
使人想到脓包爆裂,血浆迸溅的沉闷声音,在他的面前响个不停。身前细瘦的少年轮廓散发着无数颤栗的乱线,像是突然在体表长出了厚实的兽毛。
彩虹似的绚丽光华,随着那乱线的扩展而逐渐变深。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光晕变成了漆黑色的潮水,温柔而阴冷地漫过他。
仅仅存在于视野中的"潮水",即便浸没其中也没有窒息的感觉。他仍旧站在原地,仰头看着上方的"水面"。
"水面"上有着温柔荡漾的微波,自下方仰瞻时,所见的景物全都因此而变形、蠕动,但也仍旧清清楚楚。
潮水深处涌起暗流。自水中央的位置,某种活物慢悠悠地浮了出来。
破开水面,然后不停地升高,升高,升高。
水底的周雨极力仰头,却无法再看到那个东西的头部。自水底升起的庞然巨物,跟他的体型差距实在太大了,就算把头仰断,也一样什么都无法看清。
到底是什么呢?他一边观察一边思考着。
无以名状的活物,在他的视野里并不是乱线的集合,而和刚才的"兽"相似,是如天柱般高耸的黑色影子。
水面以上看不见手臂,腿足,露出的只是长长的,柱状的躯干。那光滑柔曲的样子,使周雨联想起恐龙博物馆里的蛇颈龙模型。
"龙..."
言语不自觉地流泻出唇齿。像是被他那雨丝般的音量惊动,细长的颈子立刻向后方弓折,"活物"俯首向他看来。
看到对方头颅的时候,周雨轻轻地啊了一声。
先前的想法在一瞬间就被推翻。
完全猜错了,那并不是龙。
"活物"的头尖尖细细,与其粗硕的中段躯干相比,只能说是小巧伶仃。仿佛是为了平衡这极度不相称的身与首,在其颈部后方张开了一大片圆形的鳞片,才让整个头部显得比躯干更宽。那鳞片戟张的形状,既像是热带鱼类的鳍,又像是眼镜蛇伸开的皮褶。如果说恐龙时代存在着水生的眼镜蛇,一定就是如此形象。
怪诞的"水蛇"低头正对着他。虽然周雨没有从那黑色的影廓里辨出五官,却能感觉到湿冷的视线舔舐在脸上。顺着它微微张开的,疑似蛇口的部位,能看到其喉咙深处有着一点若隐若现的红光。
不知出于什么情绪,他的身体微微战栗起来。
"水蛇"张开巨口。那将下颚水平撑开的恐怖姿态,毫无疑问是蛇类专属的特性。就连獠牙的影子也历历可见。
如同天柱倾坠,蛇口朝着周雨覆压下来。不止张开狞口的头部,它的身躯也令人晕眩地蜿蜒盘绕着,像铜墙铁壁般周雨死死围住。
黑色的潮水激荡起来,掀起洪灾般的狂狼。被淹没在浪潮中的他完全无路可逃。
但是本来也没有考虑逃跑。
带着强烈的欣喜感,他展开双臂,在蛇躯的围困中踮脚旋转了一圈。当蛇口降临至头顶时,他伸出手,轻轻揽住行将咬合的獠牙,纵身跳进口内。
视觉上只是虚影的口腔内部,带来的感觉却异常湿热,与内壁接触到的部位,马上就产生了肌肉溶解的痛感。
巨物张开的口开始闭合,从其喉咙深处传来一股吸力,让周雨不由自主地滑落向更深处的腔道。但是在那以前,光是紧闭起来的蛇口就足以把他碾碎。
没有时间犹豫,他将骨刃刺入下部的牙床,使得蛇口无法合拢,然后在震耳欲聋的呼啸中伸出手臂,探向蛇口深处。
挤入咽喉道里的手臂产生了腐蚀的感觉,只是稍微用力,就能明显感觉到手背上的皮肤正在脱落。
他不得已地将手收了回来,凝视手背之时,疼痛发作处全部布满了乱线。
这具身体太脆弱了。比起眼睛,这具躯体的其他部位都劣质得像是稻草扎成。名为人类的物种,就是这样随随便便乱扎起来的刍偶。
自然而然地,他对这样的己躯不满意起来。于是他用视线挑出伤口处分外凌乱的线,把它们铺成更加顺服有序的样子。
肉体产生了奇怪的知觉。既不是痛也不是痒,非要说的话,那是正在"变质"的感觉。只花了三四秒的时间,伤口处的线就重铺了一遍。其中原理不明,不过自己身上的线比别的要听话一些。
虽然想着这样还真方便,不如把身上所有的线都重新铺成喜欢的样子,眼下却没有时间了。伤口刚一铺完,他马上又把手伸进蛇类的喉道中。
这一次手上除了微微的湿润感,再也没有被腐蚀的痛楚。他向着那肉块深处探索,终于在里面找到了想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