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真可怜。
她突然想起曾经那个鹤骨松姿般的贞观,居然被她折腾成了这幅人鬼难辩的模样,向盈多少有些不忍心,语气转柔:“师父,您得好好吃饭。”
数不清被困了多少个日夜,因为这里头终日不见天光,贞观时常精神涣散,稍微清醒些,就会默念一遍往生经。
他仍记得自己的本分,记得竖立的两万七千八百八十一张招魂幡,所以即便没有这一根枷锁的绑缚,他也走不了。
只是戾气反冲其身,他深知自己时日无多。
后来那两年,向盈来浮池山的次数仅仅三回,只留了几名侍从长年看守。
由于山中消息闭塞,外头是何番光景,他从不知晓,不知晓反倒心静,没那么多生死灾厄来令他操心。
直到唐虞突然带着民间疾苦闯入浮池山……
向盈当日就收到消息,才从百忙之中抽出空来,火急火燎赶到浮池山,来看贞观有没有跟人跑了。
黄金锁链斩断了扔在地上,而贞观一瘸一拐走在迎风招展的魂幡中,那素白的袍子越看越像在给这些人披麻戴孝。
他的腿断过一回,虽然接上了,却没能完全养好,走路的时候会有种骨刺般的疼。身子单薄归单薄,却不那么瘦了,只是脸色依然白得毫无血色。
她怎么会看不出来,这些年,贞观近乎耗空了气血:“你怎么不跟着唐虞走?”
消磨至今,贞观早已平静无波:“我如果走了,那这一山的招魂幡,你是不是会一把火烧个干净?”
向盈不置可否:“我绝对做得出来。”
他当然知道她做得出来,一旦失去魂幡束缚,到时候那些魑魅魍魉全部会荡入人间。
贞观有这份顾忌,就永远走不了。
“看来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师父过得还不错。”她跟着贞观踱入洞室内,点亮一盏烛火,向盈扫视一圈,隐隐觉得少了点什么。
可是少了什么呢?
她觉得空,目光定格在空荡荡的长桌上:“师父,您的琴呢?”
贞观背脊一僵。
“您不会给了师兄吧?还是被他偷走了?”轻笑着说完,向盈脸色骤变,对外头的侍从厉声下令,“把唐虞给我抓回来!“
贞观没料到她会突然发难:“一把琴而已。”
“那可是你最珍视的一把琴。”她亲自带人去追,回首说,“——师父放心,我会把琴给您带回来。”
向盈说到做到,琴确实带回来了,但是剖开了琴腹。
其实她早该想到的,贞观从不离身的东西,只有这把琴,而他一直都把舆图藏在琴腹内。
贞观愣愣盯着溅满血的琴面,整个人几乎站不住,摇摇欲坠的质问:“唐虞呢?”
“跑了。”她没说实话,因为她最后逼得唐虞跳了百丈悬崖。
听见大弟子跑了,贞观的心神稍稍稳了稳:“琴里的东西呢?”
向盈装不知情:“什么东西?”
贞观止了语。
向盈眼神狡黠,露出右边一颗小尖牙,笑得像只捕食的狐狸:“师父在琴里藏了什么好东西?”
如果她不说出真相,贞观应该就会稍稍安心些吧?
不然她这师父得知舆图捏在她手上,又要寝食难安了,为了让贞观能睡个好觉,她姑且先瞒着。只不过争夺之时另一半舆图被唐虞拼命撕走,所以她才命人去崖底搜索,活要见人,死要见死,为的只是把舆图补全。
贞观依然守在浮池山,记挂唐虞的安危,却从未想到有一天,向盈会闯下天大的祸事。
那是爆发的一场疠疫之灾。
泰安十二年,四郡大疫,十室九空,多阖门而殪。帝后向氏 ,设傩仪为祭,驱疫禳灾,聚疫众焚之 ,以绝源头,火延十里,月余不熄,灰烟蔽日,怨气不散……
一场大火吞噬了所有染疫灾民。
哪怕贞观置身浮池山,都能听见惊天泣地的鬼哭惨嚎。
这人世,魑魅丛生,铺天盖地。
——只见滚滚黑烟中,出现了无数狰狞扭曲的黑影,张着大嘴哀嚎尖叫,挣扎翻滚,像一面遮天映日的镜子,映衬出火海中悲恸绝望的百姓。
——黑云汹涌奔腾,巨浪般在火海上空翻滚,连绵成一片厉鬼般的形态,在低空中嘶吼。
贞观痛恨极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场人间浩劫。
谁造成的?谁是罪魁祸首?
直到这个人拖着被万鬼诅咒的躯壳跪倒在贞观面前,失魂落魄的喊他:“师父。”
贞观看着她一身罪孽,被殄文打上了深深的烙印,附在骨血,刻进神魂,没有一寸地方是干净的。这些全是她背负的罪孽,是冤死的人的命债,更是永不磨灭的诅咒。这辈子,下辈子,恐怕生生世世,她都洗不清了。
那些诅咒像浓墨一样,重重叠叠的覆盖包裹住向盈,令她日日夜夜都备受煎熬,生不如死。
她没有去处,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