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上许多的人光是为了活下来,都费尽了自己的气力。
祝鸠便是其中一个。
本应尖锐的疼痛都静默下来,附着在祝鸠的躯壳上的青紫的掐痕或者暧昧的深红都与她的灵魂剥离开来。
她从前愿意在这世上曳尾涂中,只因活着,才有些许翻覆时局的可能。
如今,却再不会了。
外间的编钟古琴合奏丝丝缕缕,勾勾缠缠,不晓得又牵走了哪个男子的心魂。
“即便是到了下九等窑子,你竟也会被男人、女人优待。”一只鹦鹉学舌道。
这训练过鸟儿翻来覆去就会这一句,喳喳地没完地说了几遍之后便拼命挣扎扑腾,靓丽的羽毛都落下几根粘在祝鸠血污了的破损的裙上。
同来的侍女清理了用过后无用又碍事的物什——那只方才还活着的鹦鹉。
祝鸠见了只木然——她早已全然领教了主人的狠戾。
“你竟还和你那痴傻的兄长一般苦苦地挣扎,真是教我意外呀。”另一只鸟儿嘻嘻地笑着,比它的主人的声音更加尖利刺耳。
祝鸠这才有了反应。兄长、兄长的消息……兄长还活着!她忍不住扬起脸去看那惹人生厌的鸟儿,目中含着殷切。
“你的好兄长,正在为了救他的两个妹妹努力着——当本宫的坐骑!他每日都在慎王府里爬来爬去,熟悉后院每一粒石子的位置,好使它们在本宫出行时别碍着路。”
祝鸠听了这话,几乎要晕死过去。她的兄长……那温润又坚毅如竹的男子,竟被折辱至此?!
一年来都未曾打探清楚关于华家的消息,这一来……竟就是比死还不堪的噩耗。
这女人竟扭曲至此。
“……是,我的确相当恋慕他。可本宫恋的是从始至终都不会多关注我一点儿的华家公子,而不是匍匐在本宫身边的一条奴颜卑膝的狗!”说话的人看来已近癫狂,自称倒乱、言语不堪入耳。
“你姊姊早已经和你的小侄儿自行去了,你也快快地走吧!你从前的消息我会慢慢地喂到华公子的嘴边,教他也体尝你受的凌辱的苦痛。最后听罢华家双姝的死讯,再痛痛快快地自行了断吧!”凄厉的话语似在高空盘旋着的苍鹰骤然俯冲,利剑一般将祝鸠刺穿,让她不住地淌出血来。
本就是苦撑的孱体一具,心死以后,就更断了生的希望。
“我已玩儿絮了,就不妨告诉你:从前你几次三番求死时将你拦下劝慰的人是本宫安排好的。本宫就爱看你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地讨好男人、婉转承欢的模样。”几近癫狂的女人使出的伎俩真是层出不穷,兵不血刃,招招致命。
祝鸠最后看见那面目不清的侍女抓住一只灰扑扑的丑鸟儿,和掐死先前每一只鸟儿一般,掐熄了它那能发出低沉动人的叫声的颈脖。
是祝鸠。
她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沙哑凄厉,又美艳富于诱惑。
玉体横陈,美人似是睡去了。除了点点滴滴流淌不停的心头血,滴落在地。滴滴伤心、滴滴似鼓擂,应和着门外不尽的笙歌与编钟,终究昭示着芳魂的长终。
千般凌辱、万般折磨,她都挨了,到头来却告诉她苦海终究无边。
高门的娇小姐,谁能做到此般。
姊姊在明白蒙骗之后,便会痛痛快快地自裁,了结了此生。果真烈得惊人,她早该想明白。
兄长会为了来日的生机选择苟且,至于如此尊严磨灭的地步,她也应该明白。
想必是她最出人意料。家中的幼女,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娇小姐,在家破人亡之后,竟能忍辱负重,以待来日。
*
祝鸠还记得从前许多明煦的日子。
她听见长姊在远处唤她“洵妙”,叫她来看看这嫁衣是否有什么不妥之处;她听见长兄劝她另择良人,因为那人冠着陈姓;她听见鲜少发怒的伯父低声地告诉父亲:“这么做一定会害了华家!”。
她看见长姊盖着红盖头,在吹吹打打的一片喜声中去了她再也看不见的远处;她看见明黄诏书,送她嫁入了陈家;她又看见父亲、母亲、伯父、伯母蓬头垢面地远行,她怎么拦,也拦不住。
再后来……再后来她就到了扬州,日日夜夜都不得不对着形形色色的男人。浓重的鼻息、湿腻的臭汗、粗糙的大手、戏谑的话语、下流的目光,此间种种不堪入目,都让她恨不得将自己撕裂了,好偿还这不清的肮脏,求得谁大发慈悲地送她去个僻静地方,一无所有也可以。
可她并非一无所有。
她有长姊长兄,有父亲母亲,在未探听到亲人的消息前,她绝不会轻易地了结。
这是她犯下的罪、造出的孽,她必得自己还清。
她是华家那位任谁见了都要称上一句的确妙人儿的小小姐,名就为洵妙,及笄后取的小字和长姊洵美的小字雎鸠凑一对儿,叫祝鸠。祝鸠,既可说作是神鸟官名,有文化又奇特,让人觉得格外贵气;又可说作是个贱名——“贱名如何了?!贱名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