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黯淡月色,五分烛火摇曳,凑出一份柔情的昏黄。祝鸠坐在妆镜前凝视着那青瓷瓶已有一刻钟。
宴席散过已不早,各府都携着家眷驾车返了。华家两位夫人约莫也晓得殿上之事的缘由,打了帘想进雎鸠和祝鸠的车架关切一二,被雎鸠轻轻推回,只说太疲乏,明日再叙不迟。两夫人见祝鸠怏怏,心疼得紧,只教她好好休息,不再扰了。
青瓷瓶是下午一切的见证。迟叙意的古怪的亲近疏离,祝鸠的无措、忐忑失态,统统盛在里头。
祝鸠终究伸手启了盖,只想着看那胭脂是什么色儿也好。只是甫摔过一回,又被她捂了许久,想必已经不堪。
而事实往往与想必不同。
里头盛的是东西是乳白的凝胶状,闻起来,很像外伤用药。结合那句“别再掐手心”,似乎一清二楚。
祝鸠反应过来,心仿佛随着愣顿漏跳一拍,不自觉抻开右手。
手心还斑斑点点地泛着红,有一处受尖锥压紧的半月形状虽未破皮,但皮下竟浮出淤血了。
被祝鸠不慎摔过的瓷盅顶盖也沾了内容物,她用银敷片刮净那点,但只草草地抹在掌心,便丢开工具,自熄了烛火上床榻睡了。只剩窗外愈加黯淡的月色。
软衾覆面,饶是丝薄冰凉都教祝鸠口鼻热气孵热。
她的心已急促紧绷一天,不停起伏,狂喜、讶异、慌张、恐惧遍尝,直至此刻才有松懈。
祝鸠感到无法面对十五岁的洵妙。她愚笨无能,任何事情无法做好,遑论救华家一救。
人生即使重来,也只是教她见识自己出乖露丑模样。她只心急,行事不顾分寸、毫无章法,随便抓个人便求上一求。纷乱、颠倒,面对时局一头雾水,面对敌人不威自怯。除了在幽夜中掩面哭泣,无他事可做。
万般的人事压在她心口,教她泄气。
俄而,终掀了被。鼎里薄冰匀给祝鸠几息沁凉,裹挟着手心透凉的药膏味道,清涩好安神。
睡去了。
恍惚间,同他那不甚清晰的过往,如烟浮涌,入她梦来。草木清香萦绕心头,也难拂去燕好春情之粘腻。
*
风雨去了,碧空如洗,莺燕吱喳叫着早。祝鸠难得早起一回。
说来好笑,从前做小姐时贪睡,如今做妓子也早起不来。她这两日来了癸水,身上不舒坦,鸨母允了她闭门谢客。
虽是妓馆,但这地方是扬州城里相当奢靡的去处,动辄一掷千金,来往达官贵人。
祝鸠于其中逢迎,不算难过。她既探听一二大都的消息,又骗取贵人的些许金银——美人求财,岂是骗取,他们都心甘情愿地给了。祝鸠并不将金银留做私房,全数给了鸨母,拿钱消灾。令仪郡主的手再长,也不能买了这馆。由此癸水来时,能得一二时日歇息。
日子维持着简单的体面。
若非要有什么难堪,就是没有干净。但是身子早已破败,不提也罢。
听了一夜雨,拂晓时分才歇下,旁人春眠不觉晓,她是晓才薄眠。
不逾时,便起来了,祝鸠也不觉疲乏。
后院栽培了不少花草附庸风雅,祝鸠不爱莳弄这些,都是丫头们打理。只是今日兴致高,也愿意多关心三分死物。
雨露方歇,各色芬芳都染了水之清涩,清丽无比。鲜红的玫瑰已打起花骨朵,不消时就该满院浓郁。初夏亦在来路上了。
祝鸠念及那沁人心脾的芳香,凑上前轻嗅。
只是轻微的锈蚀腥味替代了想象中的清香。祝鸠不自觉抚上花瓣上一点,隐匿的黏腻。
一滴鲜血。它静默无声地,顺着祝鸠的指腹要流进手心。
清晨初霁,这血是曙光出露以后才留下的。一馆的人夜晚都疲累达旦,此刻,个人影也没有。
纵使如此,祝鸠也没觉有什么可怕。至于谁留下的,她也不关心。她只是厌恶这味道,不自觉地轻皱眉。
欲伸手就一旁的池里水简单冲洗,却看见一旁的草丛掩着块玉。祝鸠伸手拨开,只消一眼,就惊得后倒在地,教泥泞污了她衣裙。
那玉,是陈家只传嫡长子的禁步。
陈……文柯来了?
祝鸠竟不知作何感想。
陈文柯为何身在扬州?又是否知晓她身在扬州?还有那血……
纷纷杂杂,无从想起。这禁步,迟早有人来寻,也迟早有人寻到,而来的不是陈文柯,就是杀人刀。
月色黯淡并不打紧。妓馆里不歇的红烛会映亮满堂,晕出各女的粉腮柔情。今夜祝鸠房里冷清,因少点了三两支蜡烛。
祝鸠卧在床榻,一袭艳红纱裹身覆面,玉似的小腿泄露在外,骨感脚踝处系着的金铃雌伏着,待良人前来,一诉满腹衷情。
祝鸠在等那人来。
若是陈文柯来,她拼了命,也要教他先死;若是来人带刀,只能先诱住他,再做打算。祝鸠紧了紧手中握着的匕首。告诉旁的谁都没用,大多的恨不得她死了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