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谁引诱于盛入魔,都是他的罪孽。
心魔本就从他的杂念中所生,他与“他”,二者共生共死。
心魔死,则他死。
他亡,则心魔亡。
那朵金花也终于雕琢而成,简召图平静地转过身,和蔼笑道:“心魔即我,我即心魔,我没有什么可以再逃避的了。”
“这些年,我一直隐居在南村为妻子赎罪,却终究良心难安。楚辞的出现,却给我带来了新的希望,我借着刻碑之说,将招魂引传给了她,招魂引为百年来绝顶功法,如今加以书灵之身修炼,修炼可以突飞猛进。若再得奇遇,以书灵之身飞升也可做到。”
楚辞不解地看着自己的手,喃喃道:“你只教会了我怎么刻碑,根本没有提到什么招魂引……”
简召图却淡淡地笑了笑:“你以后会知道的。”
随即,他看着余令,缓缓伸出来手:“我亏欠你们微山派良多,这也是我能为你们微山派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出手吧,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余令却沉默着,事到如今,他只觉得荒唐又可笑。
在很长一段时间,余令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面对自己的父亲。
于盛。
一个遥远的名字。
如果能忘记这个名字,是否会阻挡那些荒唐的往事?
在那些不为人知的岁月里,他的生命中永恒地缺少着父亲的形象,当他第一次得知那些往事的时候,也曾有过怨与懊恼。
怨他为什么会失了道心,怨他为什么要做个懦夫。
可今日,他才终于明白。
原来,他的那位父亲,并不是人们口中十恶不作的样子。
原来,他也曾像自己一样,坚持本心,却在挑唆与迫害之中,一步一步失去了该有的清明。
而他最后的自裁,也是他清明后的决然。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那位早已离世的男子,终于得以沉冤得雪。
人们都以为真相如同书本里那样大快人心,可以弥补所有的情绪和不满。
原来真相还可以是寂静无声的,在世界中心丢下一颗石子,听到它沉沉“咚”的一声下坠了,再也没有任何回音。
而他的世界却是翻起了滔天巨浪,他无处申冤诉苦,只能任凭这风把他吹起,把故事都交与风听。风可能也不会听,一切就这样消散了,只有他记得,那下沉时的声音,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人记得。
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它阻止他将说出口的话。
木槿花纷纷飘落,在花海之中,简召图第一次释放出了自己的心魔。
他的脸上的神色蓦然变幻,从温和到凶狠,从忏悔到刻薄,只在一瞬之间。
“简召图”低声笑着,心魔的面孔渐渐与简召图的样子合二为一,而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即便杀了我,也无法阻挡天道不公的事实!”
下一秒,真正的简召图沉声道:“杀了我!我是罪人!”
心魔阴沉沉地嘶吼道:“你杀的了我的肉身,却杀不尽这黑暗与不堪!”
简召图忍了又忍,额间沁出了大滴的汗珠:“杀了我!”
心魔桀桀笑着:“你敢吗?”
楚辞越看越震惊,简召图眼下已经失去了希望,只为一心赴死。她深知心魔由修道之人心中杂念而生,但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心魔竟然可以侵占人身,犹如一身二魂。
而简召图此刻与心魔争夺身体控制权的场景,万分可怖。
她知道,引诱于盛入魔的人并非简召图,也正是简召图,若不是他一错再错,又怎会形成偏执的心魔。
可是……在这半年的相处之中,她看得真切。
这是一位刀子嘴豆腐心的侠义之士。他曾堕入黑暗,但是又顽强地站了起来。救死扶伤,挽救她的性命,镇守南村百姓的安危。
这也是一位亲眼目睹信仰破碎的理想主义者。为了飞升成仙,他咽下许多磨难与痛苦,却绝望地发现理想不全然是美好的,妻子也惨死于理想国之中。
他修炼禁术,酿成心魔,铸成大错,微山派上一代的颠沛流离皆因他而起,又引得这一代的千道宗宗主一念成魔。
原来……一念之差,当真会堕入无端黑暗。
她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抉择。
那么,余令呢。
外人不了解他的,都说他是天之骄子。可只有她知道,余令那颠沛流离的一生是怎样度过的,他原本幸福的家庭都被这场浩劫毁坏,而他背负了那么多的苦痛,磕磕绊绊地走到了今天。
如若他再懦弱一点,天地之间,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余令。
他……会如何。
简召图绝望地挣扎着,那个心魔正折磨得他痛苦不堪:“别元已死,我也没有独活的必要了,就因为我亲手所犯的过错,便改变了这么多人的命运,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罪人,杀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