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怕死,从未惧怕过。
虎骨印带来的毒连着血脉,早就融入了五脏六腑,将他几度推进阎王殿,可他还是活过来了,老天既然要他活着,那他便就顺遂天意。
“公子,我们已经查到这里了,若此时出了事......”阿京离的近了便更能清晰的看见霍闲浸了秋雨的眼,那镌刻腾腾杀气的眸中所渗透的冷寒,使他没再继续往下说。
阿京同霍闲一起长大,幼时在火场逃命,后来被雪狼围攻,曾为了避开杀手混入乞丐在天桥底下捱过人打。那极少会回想起来的过去,每每在霍闲这样的神情里,总会不由自主的跑出来提醒他,这一切都真实的发生在他们身上。
“回府。”霍闲抬手接过雨伞,借着木柱的力量,晃悠悠的站了起来。
秋风一扫,秋雨便只剩下寒凉。
阿京跟上去,犹豫了几许,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霍闲的衣袍被雨水浇的湿透贴在身上,他过于单薄的身形与这雨雾连在一起,在泥泞里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谒都就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上头黏着形形色色的虫,他们都被死死的套在网上,织网的人虎视眈眈的盯着,或联手反击,或等着被吃,他们只有这两条路可行。
霍闲的恨淬进了骨血里,所有人都以为他来谒都是迫于那一场政治联姻,但只有他知道,他要来,是他自己选择要来。
*
翌日清晨,天光刚刚破晓,裴熠就被司漠的声音打断。
“怎么了?”裴熠转过身来,皱起眉。
司漠见人出来,上前说:“侯爷,昨夜城北走水,烧死了个人。”
“走水?”裴熠踩着湿滑的地,院里的枫叶红的像一团火云往下滴着水。他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抬眸望了望放晴的长空,说:“昨夜下了一夜的雨,怎么会走水?”
“所以才奇怪啊。”司漠说:“按理说多大的火遇上昨夜的雨那也烧不起来,但怪就怪在不仅屋给烧没了,还烧死了人,仝大人天没亮就带仵作去验了尸。”
裴熠下了台阶,侧过头说:“京兆府的动作倒是快,确定是烧死的么?”
“是烧死的,仵作一一验过了,既没有刀伤剑伤,也没有中毒,那脸烧的都已经面目全非了,尸体在义庄停着呢。”
“只烧毁了脸?”裴熠忽然问。
“不知道。”司漠摇头:“我没看到尸体,是早起上街听城中百姓说的。”
“这事蹊跷。”裴熠说,“一个无家无室的人跟谁结了这么深的仇。”
“啊?”司漠转过脸,一脸疑问的抓了抓脑袋,“侯爷怎么知道他无家无室。”
裴熠笑说:“不是你说的么?”
“我说过吗?”司漠瞪大眼回想,确认自己没说过这话。
“屋都给烧没了,可就只有一具尸体。”裴熠敲他的脑袋说:“你把这里头的水倒一倒就想明白了。”
“啊。”司漠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可是,他摸了摸脑袋,心想,我脑袋里头没有水啊。
*
裴熠原本是要去千机营的,但不知想到了什么,临时改道,去了趟裴府。
自月夕宴上同裴崇元见过一面之后就为在见到,听纪礼说他年关前都不会再出去了,还请了个仙风道骨的老和尚,在自家开了神坛,每日跟着老和尚诵经念佛,就差剃头入门了。
裴熠见到他的时候,他刚诵完早经。裴熠远远地看着他,虽说吃斋念佛,但毕竟是皇亲,他穿的仍旧华贵,一身褐金的锦袍彰显身份。
虽然面上精神,可两鬓的斑白贺眼尾的皱纹将他真实的年纪暴露了出来。
他也看见了裴熠,先是愣了一瞬,随即便垂下了眼眸,但裴熠却看得清,在他重新将目光投过来的时候,翻动着些许复杂的情绪,那是岁月流逝往事重现,却无可奈何的一种屈从。
“来了。”裴崇元说:“来的刚好,我也正有事与你说。”
裴熠微微欠身,笑着说:“许是和舅舅想到一处了。”
裴熠随裴崇元进了屋,跟其他国公府的奢华相比,裴府显得有些寒酸,不过裴崇元喜欢木雕,家里陈设的虽不华贵,却精致的很,壁柜上整齐的排着书册,被打扫的一尘不染。他喜欢祭神拜佛,所以在屋里点了香,但气味这很淡。
“今年春上雨水频发,盛暑又遭蝗虫破坏,多地税收都无法交付,柳州越州更是成了重灾。马上秋收,军马都要粮食,此事想必你已有所耳闻。”裴崇元看了他一眼,眸中罕见露出担忧的神色。
早前就已经有折子从地方递进谒都,只是嘉平未至,年关未过,天熙帝久病未愈,太后不许“无关”之事扰皇上清净,折子都被拦在户部,户部尚书和主事的几个官员正在审查折子里所呈的情况是否属实,这一拖便是数日。
瑞雪兆丰年,去年整个冬天谒都都未下过一场雪,今年各地的收成必然不好,更有甚至因饥荒已经闹出人命,可朝廷的事有自己的章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