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顾渺曾说过,无昼因某些意外无法再替自己易容,这人不会是……话虽如此,他依然略觉迟疑,没有立刻动手。
屋内气氛一时凝滞。
然而这点犹豫带来的平静维持不过几息。
屋子角落,手脚被捆住的方怀远像条半死不活的鱼,翻着肚皮一个劲儿地挺腰,偷摸蹭到了两人身边,半跪起来,用尽全力狠狠撞向江无昼背后。
左右放心不下、偷偷爬上屋顶揭瓦的岑熙见到这一幕,失声尖叫道:“小心!!!”
雷声大作,天光刹那惨白。
“呃……”
江无昼发出一声低吟,软绵绵地滑落下去。那神秘毒物还在发作,他的神志越来越昏沉,胸口传来的疼痛渐渐淡去,甚至窗外雷声也好似梦中泡影,意识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缓缓向黑暗沉了下去。
他的心口上贯穿着那把形状古怪的弯刀,鲜血很快便不再涌出,连绵的雷声轰鸣过后,似乎连心跳也跟着一起消失了。他躺在血泊里,枕着迟鹤亭的胳膊,安静得宛如一尊染血的白玉雕像。
岑熙连滚带爬地从屋顶上翻下来,顾不上其他,冲进屋里,把浑身是血的江无昼夺过来抱在怀里,哆嗦着搭了搭脉搏,下一瞬便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迟鹤亭面无表情地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垂下头,瞥了眼满手温热的鲜血,走到犹在疯狂大笑的方怀远身旁,蹲下道:“他是谁?”
“哈哈哈哈哈……还能是谁!晌清欢……该死的晌清欢!!!死了!总算死了!!!死得好!没用的东西,杀个人都犹犹豫豫的,害得本少主担惊受怕!舅舅派的什么人,这点眼力见都没有,还不赶紧给本少主松绑!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
迟鹤亭抬手把这聒噪的废物玩意击昏过去,拉下面罩,拎起哭得死去活来的岑熙,沙哑道:“他是谁?”
“放开!放开我!!挨千刀的狗屁宗主,有本事把我也杀了……你!?”岑熙终于从满目朦胧中辨认出了眼前之人,忽然噤了声,脑子仿佛乱成一团浆糊,除了惊骇还是惊骇,差点当场厥过去,抖如筛糠,“你……你……你你……”
迟鹤亭动了动唇。雷声肆虐,暴雨狂乱,整个陵德湖笼罩在一片风雨飘摇之中,像一只颠簸流浪的小舟,也盖过了那一句轻问。
他是无昼对不对?
寒意刺骨的夜雨中,迟鹤亭拖着个人影,一步一踉跄,游魂似的走出了陵德湖,没等到岑熙回答,便仓皇逃走了。
那是自己前世没能救回来的人,今生本不该再遭此劫……
本来……不该是这样的。
迟鹤亭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一路游荡回黑山的,直到把奄奄一息的方怀远扔到方鸿轩面前时,那具失去呼吸的身体依然印刻在脑海之中,记忆犹新,仿佛挥之不去的梦魇,连同着后半辈子死死纠缠下去。
方鸿轩神色还是如临走那日般,笑意淡淡,问道:“回来了?”
“……”
“怎么失魂落魄的?”他俯身抱起方怀远,有意无意道,“本座让你杀的人,可死了?千万莫要杀错了。”
“死了,是我杀的!是我!舅舅……舅舅,他也该死!这几日风吹雨淋,没给我吃上一口热的……咳咳……”
“怀远,你受了风寒,且安心养病。”方鸿轩将他交给侍从抱进偏殿,拍了拍迟鹤亭的肩膀,作出一副关心的姿态来,“本座听闻,你下山后结交了不少朋友。这些日子来江湖动荡,连玄宗都遭了秧,他们可都还平安?若出了什么事,未免太令人惋惜。”
迟鹤亭缓缓抬起头来,面无血色道:“你……早就知道。”
这场阴差阳错的刺杀,两边都被蒙在鼓里。其中的信息差打得精妙,时间上又掐算得紧凑,就连那点微末的相认可能,都利用上了方怀远的恨意,将风险降到了最低。而这些,统统都是眼前这人一手策划——不论是人心、感情,还是自己用毒的习惯……
方鸿轩温雅一笑,道:“本座可什么都不知道。”
迟鹤亭只觉身心俱疲,脑袋如针扎般疼痛起来,满口铁锈味,浓得几乎要渗进骨头缝里去。他撑了片刻,摇晃两下,“哇”地吐出一口血,昏死过去。
方鸿轩笑容轻快了许多,一撩衣摆,从容不迫地半蹲下来,翻出那只装了蚀骨香的木盒,叹息道:“怎么不用呢?罢了,本座心善,帮你一把好了。来人!”
他命人将迟鹤亭拖进一间无窗的暗房,点燃了蚀骨香丢在里头,而后换了身衣物,施施然来到了囚禁着顾渺的石室。
“本座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阿迟呢?”
方鸿轩蹲下身,拧住他的下巴,用力一拽,道:“你这性子跟你娘一样,不讨人喜欢。”
顾渺啐他:“呸!”
“真是粗鲁,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果然不堪教化。”方鸿轩哪领教过这等事,嫌恶地稍稍退开,掏出丁香紫的手帕擦了擦脸,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