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四岁的预防针
“哇—呜呜—”锦绣在地上以一种幼儿常见的姿势打滚,通常会伴随着哭泣和吵闹,以及躲避大人抱她的双手,前提是有这么双手等着抱她。
莫满站在打着滚的锦绣身边,冷眼看她哭闹,从法律关系上,莫满是锦绣唯一的监护人。
四岁的锦绣已经知道某些事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比如哭闹的时候再也没有人哄她,这非常怪,她懵懂地停下了哭泣,嘬着手指仰头望着莫满。
如果她能说出复杂一点的句子,她可能会问:“你为什么不抱我?”
而莫满会告诉她:“你父母都死了,现在我是你的监护人,这不代表我会像他们一样无条件安抚你。”
要哭就去哭,莫满抱肩,预备等着锦绣哭闹完。
“爸爸——”锦绣安静下来以后,拽了拽莫满的裤脚。
莫满露出一丝丝厌恶,匆匆往后退了一步,拽着他裤脚的锦绣被他力气带着向前倾向,下巴磕在客厅地板上。
一场新的哭闹。
莫满拧着眉头将地上的小人儿捡起来,放到沙发上,没去管她的下巴有没有磕伤。他只是在靠着沙发,吸了两根烟,再望一眼还在哭泣的锦绣。
她是他头顶青天的最好例证。
他的妻子生下一个属于她跟别人的孩子,他们还未来得及办理离婚手续,分居第二周,他的妻和情人就出了车祸双双殒命。这孩子落到了他头上。
滑稽。
在她出生前,莫满曾翻着字典考虑要给他的孩子取一个什么名字,不仅要字形好看,朗朗上口,还要有所希冀,然而想到的每一个名字都不够满意。
妻在一旁,见他翻字典翻得愁眉苦脸,挺着肚子朝他身边一站,手轻放在他的肩头,开解了他一番,让他不必太过操心一个名字。
他一想,也觉得有道理。他能操心点别的什么,比如奶粉,尿布,摇篮,推车甚至于预防针。
要怎么从“我的孩子”和“别人的孩子”这个落差里爬起身?莫满扭头看锦绣,她衣服前襟沾着口水,哭闹累了,乖乖向后仰着头,靠着沙发。这不是他的孩子,也不是他爱人的孩子,在他亲眼见到妻与情人的性爱录像以后,他就失去了“爱人”。
今天是她打针的日子,一针水痘疫苗。
她此前哭泣是因为他提到了医生,大概她小小的脑袋里已经有了对于“死亡”的恐惧,也有可能只是怕打针会疼。
莫满操心过奶粉、推车、婴儿床,当然,预防针也不例外。他甚至想好了要用怎样的安抚方式去令他的孩子接受打针,健康的糖果,安全的玩具,有他和妻陪伴她的游乐场之行。
但物是人非,莫满无法用他预想的一切去安抚眼前的锦绣。
“我要带你去打针。”莫满半蹲了下来,平视锦绣,语气里也无波澜,平铺直叙,“这次你哭,等明年,医生会在你屁股上打两针。”
水痘并不打屁股上,为了让锦绣直观的理解他的意思,他说谎了,其实明年也没有预防针需要打。
锦绣圆鼓鼓的头歪了两下,然后仿佛听懂了一样,点点头。
“爸爸。”她说,“去——”
“你爸爸已经死了。”莫满用冷酷地语调说着锦绣听不太懂的句子,“别叫我‘爸爸’。”
(二)十岁的退烧药
锦绣放学回到家,敲门,没人开。
她慢吞吞把挂在脖子上的钥匙取下来,花了一会儿功夫对准锁孔,插进去,扭开,推门,脱鞋,摆好鞋子。
“莫满。”
没人应她,她悄悄走到卧室,看见躺在床上,捂在被子里的莫满。
“我回来了。”锦绣跑到莫满床边,推了推他。
莫满掀开一些被子,脸上发红,他发烧了,从昨晚开始,他喝了几杯水,想着再躺一会儿就能好,结果拖到早上,送锦绣上完学,回来腿上发软,迈步像是踏进棉花里,软绵绵提不起劲。
“茶几上有钱。”莫满看着锦绣,说,“你去外面吃饭。”
锦绣听话地点头,走到卧室门边,又转身。
“那,你要吃什么?”
“退烧药。”莫满迷迷糊糊说了个词,翻身又睡过去。
于是小小的锦绣攥着钱到快餐店,打了一份饭,然后问打饭的阿姨。
“请问这里有退烧药吗?”
阿姨好心地告诉锦绣,街对面的药店里才有药卖,锦绣便拎着餐盒,一路小跑穿过街,买了药,再一路小跑回家,气喘吁吁地开门。
莫满生病了,所以要吃药。锦绣端着水杯进到卧室里,水杯小心翼翼放在床头柜上,然后爬上床,放一粒药到自己嘴巴里。
超苦,锦绣皱着脸,推了推莫满,莫满迷蒙的睁眼,看到锦绣趴在他身上,刚要开口让她下去,锦绣却把她的小嘴巴送到他的口中,“身手”敏捷地将她嘴里那粒沾着她口水的退烧药送到莫满嘴里。
苦,莫满坐起来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