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骗了你,你看,我就知道你会不认同我。”他的声音又和缓了下来,易宵恍惚间仿佛回到扬州,在画舫上东楼教他“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那天。
东楼微笑道:“易宵,待我功成,你就是下一任淮南节度使。”
“我并不在意这些。”
“那你的父亲,你的继母和庶兄也不在意么?”
他清楚易宵的痛点,人无欲无求就无敌无畏,可惜世间人皆迷于万象,看不空。王九良以此利用他,他也只能这样诱惑易宵。
易宵却苦笑道:“郑中云那出鸟尽弓藏的戏还没落幕,哥哥以为我会如何想象自己的未来?”
东楼明知他的为人,却依旧为这番真心话冒犯而动了气,“我不是我那侄子。”他道。
“哥哥,你何必不坐山观虎斗,等他二人两败俱伤后再做他算,若现在与他联手,日后难免为他掣肘,况且你离宫已久,在朝中并无声望,我只怕你的抱负只是黄粱梦一场。”
“好弟弟,我自然清楚,只是局势不等人,我不瞒你,若再等下去,这天下就不会姓骆而要姓罗了。”
这话一出,易宵也自知没有立场再劝了,他只怕东楼当初逃往扬州便是一早就算好的,难为他甘心蛰伏这许久……
“既然如此,兵从何来?王九良并无实权,怕是圣人现在也发现了这一点。”
“他没有,圣人也没有。”
当初他让李仁调查却一无所获,易宵这才意识到原来这迷雾竟是王九良放的,若狄舒的后手轻易被人发现,王九良就是最先遭殃的人。
东楼见他竟沉默不语,这回避之意昭昭,便故意道:“听说你与那位世子关系甚密。”
易宵干脆回绝道:“我不能利用她。”无论他们二人是怎样的立场,易宵都不愿让酬梦的噩梦重演。
“我知道你的为人,与郑家尚且能划清关系,狄家的位置更特殊,你却从不掩饰,许是你二人真有缘,你不情愿也是情有可原,可是狄舒在这中间太重要了——况且只要他能按兵不动,我就能多一重胜算。”
“狄舒暗中敛权,王九良早就掌握了他的把柄,只是忌惮利益被圣人收走,才隐忍至此,这点狄舒自己也清楚。没了你父亲,你就是家主,那位世子亦然。”
“哥哥!”易宵这两年无论暗中给自己的父兄使了多少绊子,手上到底没有惹上人命,可东楼这话显然是对狄舒起了杀心,他看着东楼的眼睛,仿佛从未认识过眼前的人。
易宵是他最满意的作品,东楼根本不怀疑他会背叛自己,他温声道:“小世子现在还不能独当第一面,狄舒若是没了,难免不等我们,军中就先生乱,易宵,哥哥和他,你选谁?”
“哥哥这局怕不是一日布成的罢?”
易宵红着眼睛,他不懂眼前人如何能用这样轻松的语气谋算人命,他质问道:“那日画舫失火,我被易宸趁乱推下船,你救了我,难道就是为了今日利用我?”
“易宵!”东楼情急之下竟吐了一口血,易宵忙接住他摇晃的身体,东楼却自嘲道:“我们倒是越来越像了。”
从他落生在那个家里,他就注定了要受那样的折磨,何况那晚松梳骨寒或许会拖累他一生,易宵道:“我没得选,你也没有么?”
“没有。这就是生在帝王之家的宿命,我一直当你为自己的亲人,你若真的不愿意帮我,哥哥也不逼你。”
无论易宵如何敬重他,他也没那个胆量敢跟天命所归之人称兄道弟,“我的命是你救的,为你肝脑涂地是应该的、”
东楼道:“好弟弟,别怕,就算我死了,哥哥也能保你无虞。”
这话在易宵听来却无比刺耳,他早就被他哄上了他的船,那兔死狐悲的道理还是东楼教他的,东楼毕竟姓骆,而他在扬州还有一个朝廷虎视眈眈的父亲,若东楼事败,他便只有两条路——自杀或是被当做清理淮扬势力的引子而被杀,说不定还会连累酬梦……
何况他知道死人是无法保护活人的,他的母亲没能做到,酬梦的父亲亦是如此。易宵没想到自己多年的信任竟这样轻易地坍塌了,却连个声儿都没听到,那信任的残骸随着风落进水里,流进海里,再不可能回来。
他从小便不是一个单纯直爽的人,演戏就如同本能一般,可这会儿却装不住了,他一腔委屈,想质问出个所以然,又没有那个勇气,沉着脸硬是把心头的那股火压了下去后,他道:“我这病体残躯怕是不能为你挡刀挡枪,手里只有那些商铺,无论你需要多少钱,拿去就是,世子的事,就算我有心引她,只怕也难。”
东楼顿了顿,复安抚道:“此事不急,你留着心就好。”
入了夜,易宵才回回到家里。闻远不知他二人在房里说了什么,只瞧着自家郎君前些日子好容易欢活了没两日,这下脸上又没了血色。
马车停下,易宵却疲惫地在其中静坐了好久,闻远劝了叁遍,他才抬帘子被闻远搀了下来,酬梦送的那匹马安静地待在马厩中,月明星稀,初夏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