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素来老实,这事又确实理亏。见这阵仗,两股战战。
县令阴沉着脸,扫视不敢动弹、服软下来的粗鄙人,道:“这小孩子,你不许害她。这年月,潮州女人本来就少,你还要杀女孩,怎么使得?”
“扑腾”男人跪下,“请老爷知道,饶过我。”
这会儿子,他看出这几人身份不一一般,怕惹祸上身,所以倒地就跪了,没有半分犹豫。
“我乌家世代单传,若不生个男娃可就断香火了。没得办法,只能委屈大姐儿了。”
这里的委屈,就是让她去死吗?江芙低眉,除了门口听到那几句求饶,小女孩没有再出声。
此时她乖乖站立、静默。翘翘的睫毛沾着水珠,随眼眶的泪珠悄悄滑落。就像方才,她差点逝去的生命,轻易脆弱。
县令皱眉:“你妻子是官配?”
男人瑟缩着头,点了点。
随从不由大呼斥责,倒不是同情小女孩:“好呀,你竟然敢糊弄县规。不是说好官配生子,一家一个孩子吗?不论男女,不到二春不能多要。”
触犯县规,轻则刑罚,重则掉脑袋。
男人跪在地上,一个哆嗦,牙齿打颤:“老爷,小的是不敢破坏县规的。”
阴狠的目光逼视他。男人既恐惧又委屈,低下头,磕磕绊绊解释:“大姐儿……没了……家里就没孩子了。小的就能再要个男娃。”
没有人打断,他越说越流利:“不止我一人这么做。官配的汉子没要男孩,便也是溺了女婴……甚至比我更狠心,出生就溺死了,等不到长几岁。”
“真是……愚不可及。”有外人在此,县令心里微羞,又看到江芙神色仍是淡淡,才散去那点羞耻。
他一挥袖子,下令道:“违反县规,抓回去审讯。”
闻言,中年男人睁大浑浊的眼,呆呆地问:“抓回去,抓回哪里?”
差役居高临下,嘿嘿道:“除了县尊大人,还能是谁秉公执法。”
老爷是县令,随从是差役。
捋清关系,男人恨不得是场梦。双眼一番,人已经昏了。
他被五花大绑,迷迷瞪瞪间还被人踹了几脚,才不得不睁开双眼。
看到安稳站着的女儿,他求道:“大姐儿……你快给县尊大人求求情……”
小女孩没有说话,直勾勾望着他。瞅得男人心底一怵,不敢再继续说了。
小女孩面上无表情,下边的手却死死拽着江芙的衣角。忽的,她头顶响起清悦的女音:“县尊。”
县令掸掸腰际的灰尘,询问:“江姑娘有何事?”
“这人会受到很重的惩罚吗?”
“必是重刑。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县尊绝恶秉正,真是少见的好官。”江芙转眉,轻蹙,“只是父起凶,孩受累。留孤儿寡母,日后生计……”
佳人的赞美,令县尊不舒服的心舒服了。
这时候深秋霜凝,县令却春风拂面。他决定发一点善心。
静默的小姑娘忽然道:“姐姐,我没见过阿姆,所以我也没有阿姆了。”
县令面上闪过一抹异色,随即转为怜悯,招呼侍从把小姑娘拉开。
“只留她一人,着实可怜。先在我府上住着,再找个合适的人家送养。”
看着江芙恋恋不舍,他走到她旁边,似假似真:“若是你喜欢,留着抚养也是可以。”
江芙没有接话,此时居民与行人都被惊扰,人皆入户,暗中窥伺。街边几乎无人,
她只得转向一排排整齐的房屋,淡笑道:“井巷深深,曲幽掩景。县尊大人,我还想赏悦一番。”
“能否劳烦大人。”
“自然,自然。我们还没有走完,赏完。”
从阴沉低矮的房屋走向深处,竟是更破更败的房子。门坏梁损,无窗无槛,瑟瑟秋风四面而至。
一栋搭着一栋,没有一处完好。
甚至有一两栋,只剩几根木头搭着,男人在做饭,孩子在玩耍。
男人们的脸上尽是忧愁,小孩子们倒是还有几分快乐,特别是看到新鲜的人和事。张张小脏脸,扬起好奇的眸。
随着渐远渐深,县令的脸是笑不出了。
令江芙微惊的是,在一处半漏风的低洼房子里,有个大着肚子的女人。
她踮着脚,垂眼。一只手撑腰,另一只手拉下草席当门挡风。
此时,她不由微睁眼,神思凝落一人。好像是看到了仙子处立。
江芙也在看到了她。皮肤白皙,脸上皱纹却是不少,双眼迷怔朦胧。
随后妇人奋力拉下草席,潮州的房子昏暗,潮州的天昏暗。
厚厚湿湿的席子搭下,遮去了天。
她蜷缩在房里,昏暗的天边,怎么会出现那么美好的幻象。玉容肃立,衣带飘飘,云霓伏足。
梦里的少年时,才会接触这般的人物。蓦然回首,青春华年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