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更像是有人趁他熟睡过后,把他搬去了另一个完全相同的新房间。
世界上不可能有两个一模一样的房间,即便是隔壁或上下层,那窗外的风景也该有位置、距离、角度等差异。而他待过的每一个房间,开窗后都是那片一模一样的树林。
他不禁要怀疑,外面并没有风景和树,只是全息投影搭配模拟天气温度湿度和光感的系统,为他营造的一场人工幻觉。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待的地方就未必是医院了。因为除两名护工和医生外,他没有见过这栋楼里的第四人;没有听到过其他人的声音、脚步或名字。
要么是这栋楼的隔音效果极好、对病患的监管极为严格,要么是这里根本没有其他病人,只有他自己。
——为什么把我关起来?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到底得了什么病?
他无数次质问照顾他饮食起居的护工,可对方如同聋哑盲人,对他的需求、失控、愤怒视而不见。
在某一个数不清日子的清晨,杜彧最后一次叫住了从小窗送进早餐的护工,说:“我要见医生。”
为什么他不在崩溃之前就提出要见医生的要求呢。
因为他坚信不疑:怀揣着某种目的的人不是他,是假扮医生的郁臻;所以对方一定会主动来见他。他非常肯定这一点。
——也正是他的盲目自信,导致了如今的结果。
这场互相消磨耐性的较量中,是他先认输了。
***
还是那张桌子,相同的座位。
郁臻照样一副医生装扮,眼眸乌润,耳后的发梢微翘,皮肤净白,脸颊发粉,不止不像医生,也不太像成年人。
“怎么样,你想得起来自己是谁吗?”
杜彧:“那是自然。”
“嗯,说说看呢。”郁臻的右手指伸进口袋,这次掏出的不是圆珠笔,是一根棒棒糖,包装纸上印着黄色柠檬。
当着他的面,对方撕开糖纸含入糖果,鼓着半边腮帮子,盯了他半晌,见他不开口,敲桌子道:“快说。”
杜彧失笑道:“你究竟想要我说什么。”
“说说你的家庭、成长经历、私生活……等等,关于你的一切。”
“你难道不认识我吗?”
“是我在问你。”郁臻作势要走,“不说就算了,下个月再见。”
杜彧:“等等。”
郁臻坐回来,嘴里包着糖笑了笑,弯弯的眼睛瞧着他。
杜彧仰着脖子,凝望了天花板许久,娓娓道来:“我出生于单亲家庭,不知道我的生父是谁,我基本算是姐姐带大的;后来灾难来临,我们跟随多数人逃亡,并一路幸存,活到在峡谷定居,我……”
郁臻蹙眉摇头道:“不,这个不是你。”
杜彧屈起的食指关节蹭了蹭眉心,重新道:“我们初次见面是在一家咖啡厅,从我一进门起,你就躲在杂志后面偷看我;我坐下之后,你过来和我搭讪……再然后,我们住在一起,你有一群很吵闹的邻居,邀请我们一起去鬼屋……”
郁臻发音含糊地说:“也不是,我还没有和人同居过……”
杜彧:“不对,我们一起生活过不止一段时间,还有一次是在岛上,你还失忆了。”
郁臻拿出棒棒糖,唇舌得空,声音铿锵有力道:“闭嘴!那是你诱拐我!”
杜彧右手撑着下巴,好奇道:“我一直都想问,你到底多大年纪?”
郁臻竖起两根手指比着V,“我永远比你大两岁。”
“你是想听点什么呢?”杜彧问,“如果要听刺激的,我倒是有个关于美人鱼的恐怖故事可以告诉你。”
“我才不要听。”郁臻说,“还有更有趣的故事,你再想想。”
杜彧:“嗯,那就是……我不是人类,我是拥有智慧的机器人……”
郁臻:“打住!你没有去过外太空!”
杜彧放平手,正襟危坐道:“别的我想不起来了。”
郁臻坚持道:“那就努力想啊,你想起来了,我就放你出去。”
杜彧:“你这是强人所难。”
“杜彧。”
“怎么?”
“你真的那么讨厌人和现实生活吗?”郁臻的表情神似向老师提问的学生,单纯、直白,以及不加掩饰的迷惑。
“在你想象的世界里,人好像都是邪恶、可恶的,就算有好人,最后也得不到好的结局。现实就这么让你失望吗?一点希望也没有?世上就没有什么人和事……值得你留恋或睁眼去看的?”
“嗯。”杜彧也不加掩饰地承认了。
“这确实很难办。”郁臻仿佛遇到此生最大的难题,脑袋像枯萎的向日葵那般耷拉下去,“可是我答应了你姐姐,要把你带回去。”
“那是你跟她的事,与我无关。”
“当然和你有关了!”郁臻握住他的手,眨着闪烁的眼睛,“那我呢?你会有一点点喜欢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