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方旖旎回家遛完哩哩,转去找谈绪了。
谈绪坐在院子天棚下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眼望去形单影只,很是寂寥。方旖旎看他见到自己的刹那神情一瞬间亮起来的欣喜,鼻腔立马酸胀起来。
方旖旎过去抱住他:“你怎么这么晚了还在这?今天不是休息日吗?”
谈绪抱起她,两人上下贴着躺上贵妃椅,谈绪亲她,用脸颊蹭她的脸,慢慢说:“在想事情。”
方旖旎捧住他的脸,问:“什么事?”
谈绪默了会儿,轻笑:“想我是不是做错了。”
方旖旎眼里刹那凝出泪花,谈绪吻住她微颤的唇瓣。方旖旎头往左侧一偏,语气淡又傻:“谈绪,带我去看看赵郁吧。”
谈绪放开了她,平躺回去,方旖旎跟着躺在他身侧,两人挨挤着,偏偏又是难言的遥远。
头顶枝桠上的芙蓉花开得火火灿灿,灯影下布着一层绒光——这还是他们一块儿种下的树,一时两人的心里皆有些戚哀。
谈绪缄默了许久,久到方旖旎生出跌落谷底的失望,才听到他说:“好。”
方旖旎念高中时出黑板报,每学期开学的主题一定是“新学期,新气象”、“新学期,新起点”、“新期望、新征程”,诸如此类展望未来朝气蓬勃的话语。
到了大学,虽然没有黑板报了,但是食堂对面的宣传栏里一定有那么一句话,莫泊桑说的:「人生活在希望之中,一个希望破灭了或实现了,就会有新的希望产生。」
可当方旖旎在精神病院见到赵郁时,她觉得,再也没有什么新的希望了。有的东西,破灭了,就真的破灭了。
赵郁穿着雾霭般灰扑扑的病号服,宽宽大大地兜不住他瘦长的身子。他坐在花坛上,猫儿似的缩着身体,头紧垂着,仿佛正屏着呼吸窥探脚腕上镣铐的光景。
周边的的患者喧闹,疯癫,赵郁始终一动未动。
方旖旎简直不知道怎么控制着唇舌的泛滥,词不成句:“他……赵郁……为什么?”
谈绪痛心地抱住她,低哄:“我们先出去。”
方旖旎使劲挣扎,一会儿哀求他让她再看一眼,一会儿痛骂他为什么要把赵郁关起来。
护士跑过来严肃指责让他们出去,病人们的精神状态不能被刺激。
方旖旎却像被这话刺激,大声尖叫:“赵郁!赵郁!”贴得太近了,铁丝网几乎嵌入她的脸。
就在被拖走的前一秒,方旖旎看到赵郁转过头来,似乎往她的方向投来一眼。很快被躁动起来的精神病患者们挡住了。护士黑着脸赶人,谈绪不断安抚方旖旎的情绪,而方旖旎只知道恸哭:“他在看我啊!他知道我在叫他啊!他不是精神病为什么要把他关起来啊?!”
……
回去路上,谈绪始终不回答方旖旎的种种疑问。
方旖旎埋头搜索医院相关,发现这所精神病院跟一般医院不一样。它又名110病房,基本都是警察送来被家人抛弃的病人,全靠社会补贴政策进行救助,医疗环境极差,常年无人问津,有些稍正常的病人甚至需要协助医护工作。
方旖旎愈发透不过气来,她想到被称作“当代艺术F4”的方力钧、岳敏君、张晓刚和王广义。他们用夸张的艺术手法呈现出人物麻木、扭曲、分裂、幼稚的精神状态,淋漓尽致地解构着当代人类已经从“躯体疾病时代”进入了“精神病时代”。光是欣赏这些作品方旖旎就觉得窒息,浑身不适,更别提现实中真真正正有这么一群直观外泄的精神病患围着转,那是怎样的骇人啊!
赵郁很害怕吧。他被密密匝匝的电网控制着行动,如同习字时被老师要求笔画不准超出田字格外那般把人框住了,框在小小的一个又一个格子里。
方旖旎心都要碎了。
雨包围着车子从远处窸窸窣窣地摸过来,落日余晖渐渐压上车窗。方旖旎望向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上正挑起一朵深沉的暗云。
很难想象在这个繁荣的城市还有那样一所人间地狱。
到家后,谈绪和方旖旎面对面隔桌而坐,他们很少这样,两个人在一块时,好像总是贴着、胶着。
方旖旎抱起哩哩,试图给自己一点力量。
谈绪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赵郁没事,对他而言,医院是最安全的地方。”
方旖旎不信:“那为什么不能去好一点的医院?”
谈绪蹙眉:“旎旎,我们说好的。”
是,在去见赵郁前方旖旎的确保证说只要见一面确认他没事就行。可是现在的情况,怎么让她放得下?方旖旎抿着唇犟。
谈绪无奈地叹息,他总是拿她没办法。他只好说:“这件事牵扯到很多人,你确定想知道吗?”
方旖旎心里一咯噔,讷讷:“包括你吗?”
谈绪沉声:“包括我,还有你爸爸。”
方旖旎一霎那瞪大了眼睛,哩哩被她猝不及防的收紧吓到,尖叫一声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