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玄武门外。南堂。
这里是当年万历皇帝允许,利玛窦花重金购买的土地,原本是东林党讲学用的“首善书院”。在利玛窦结束了生命路程之后,汤若望作为耶稣教会在华夏区域的领袖,成为这里的主人。
在神京光复之后,李雷思和安文思两位神父也搬到这里,不过他们大多数时间,需要去京都大学堂讲授语言类的课程。
而且大学堂为了表示对讲师的尊重,哪里布置有休息室和小礼拜堂,所以并不经常会回到南堂。
此时,几个人正站在二楼远眺着过往的人人群,许久之后,安文思转身对正在伏案做翻译工作的李雷思说道:“大明的朝廷恐怕是这个世界最慷慨的朝廷了,也恐怕是最吝啬的政府了。他们舍得将贵重的新式药品施舍给奴隶和乞丐,去不愿意评价卖给西方。”
李雷思抬起头,声音很是平静道:“在这个神秘而强大的国都,不要随意批评人家的国策,而且西班牙对他们的金币看的也非常紧。”
西班牙国王对他们的羊毛和金币,是非常严肃的。
羊毛不允许随意离境,以保证他们在商品上的优势。
金银不允许随便流入大明,以防止产生贸易逆差。
“我只是小小的感慨,我的挚爱兄弟。”安文思在心口轻轻的画了个十字,又道:“在关心世俗的政权之前,其实我更加关心主的仆人之间的事情。多明我会正在谋求进入中国,可是我们没有丝毫的反应,汤若望陷入世俗的权利不能自拔。”
李雷思起身给自己和安文思都倒了一杯清水。道:“或许我们内部首先需要团结。自从利玛窦神甫归于主的怀抱之后,我们自己明显存在问题。我并不认为嘉定会议是结束,恰恰相反,那是开始。”
“兄弟,我无意冒犯,但我并不认为嘉定会议所作出的决议就是正确的。”安文思道:“我赞成龙华民神甫的某些看法。比如中国人的祭孔祭祖的确是一种迷信。而且用他们的‘上帝’来称呼我主之名也是不妥的。”
“但事实上这对我们有利。”李雷思道:“而且从神学而言,‘上帝’同样作为最高主宰,我认为并没有任何问题。至于中国人的礼仪问题,或许是一种迷信,但显然利玛窦神甫不同意这种看法。”
安文思摇头道:“十分抱歉。我的兄弟,我现在没有心情与您讨论神学,这是因为我的头脑中完全被另一个问题所占据。”
“愿闻其详。”李雷思慈祥地看着安文思,自己的兄弟和搭档。
“您知道我在京师大学堂偶尔也为学生们讲解机械学,诚如您兼任了数学和天文学的教授席位。”安文思放慢了语速:“不可否认,中国人在机械设计上的精妙构思是科学王冠上的明珠,但从最近的讨论中,我发现他们在隐瞒一些事。”
“哦?是什么?”李雷思问道。
安文思摇头道:“不,我的兄弟,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被疑忌了。我们被友善的大明皇帝排斥在外!”
“我的兄弟,疑心会让你失去理智,这是魔鬼对人子的考验之一。”李雷思道:“或许教授们只是觉得无关紧要,所以才没有告诉我们。”
“他们在研究一种新的轮轴转动系统,应该是找到了更强大的动力源,这在任何一个国家都不能算是小事。尤其是明国的皇帝和皇帝远比欧洲那些贪婪愚昧的贵族目光长远,他们愿意用一个国家的力量来推动这个进步。”安文思略有些激动。
李雷思张开双手,轻轻下压,伴随着一个深呼吸引导安文思神甫安静下来。他道:“也或者是因为他们不愿意让主的仆人沾染世俗的污秽。他们知道我们发过四愿,这是一种友善。”
“不,我更相信这是因为汤若望神甫在一六四四年的错误举动导致的不信任。”安文思坚持道:“或许第一个亚当让我们被逐出伊甸园,第二个亚当会让我们被逐出中国。”
“你竟然会引用西班牙人的话?”李雷思咧嘴笑了起来。
“我不喜欢西班牙人,”身为葡萄牙人的安文思直率道,“但我也不喜欢混迹在世俗政治中的德意志人。”
天主教是个超越国界、种族的宗教。
虽然按照教义,所有教徒都是兄弟姐妹,但世俗的国家仇恨并没有因此而减弱。
在早期的天主教远征中,葡萄牙国王是耶稣会最大的资助者,所以选派的都是葡萄牙籍传教士,若是实在需要任用外国传教士,这些人也得从里斯本登船,仍旧被掌握在葡萄牙手中。
可以说,在一六三零年之前,耶稣会垄断了远东教权。
从一六三零开始,西班牙加大了对道明会(多明我会)和方济各会的资助,希望能够打入中国,传播天主教。
这无疑让耶稣会大为头痛,值得庆幸的是:道明会的主要传教点在福建。而福建是个信仰繁杂而又顽固的地区,对外来的天主教异常排斥。更因为不少福建人都曾去过吕宋,亲眼见过西班牙人的暴行,故而对以西班牙人为主的道明会更是心存抵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