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很后悔。”她说。
后悔那些弯弯绕绕的胆怯。
后悔那些虚虚实实的试探。
后悔被毫无意义的羞涩和矜持掐住喉咙,以至于——
“没有和你说过一句很重要的话。”
没能在花间说,没能在月下说,没能在那些耳鬓厮磨的良夜里说……
最后只能在这里,在掉进生与死的间隙时,在要被泪与血的激流冲垮时,草率而仓促地说。
为什么平白浪费了那么多的时光?
这明明是最自然的一件事。
就在刚才,当她和李嫂子将那句话脱口而出时,她忽然意识到这一点。
“我遇见了这世界上最温柔最勇敢的人,他待我好,从未薄我负我。”
所以啊,这是多么自然的一件事。
“萧屹,我爱你。”
外墙轰隆倒塌。
万丈尘嚣中,她悄声表白。
此生此世,永生永世,关鹤谣不会忘记萧屹现在的样子。
亿万年外的星光,置身其中的火场,所有这一切的光亮加起来,都不及他眸光一分。
萧屹不能说话,关鹤谣便替自己、也替他,问出一个彼此早已知道答案的问题。
“你爱我吗?”
萧屹凝视着她,就好像他可以保持这个姿态,直到永远。
而那个木鱼锤,轻轻地、轻轻地在关鹤谣手上敲了一下。
比这一下敲击更轻的,是关鹤谣尽力扯出的一个笑容。
她最后看了一眼萧屹,蓦然转身离去。
*——*——*
火场内外,像是两个被隔离开来的迥异世界。
清新空气重新入肺,关鹤谣大喊:“快来人,有个孩子!”
周围的居民忙围过来把孩子抱走。
见她身上几处火苗,头发也烧着了,惊呼着连着往她身上泼了好几桶水。
“救命!里面还有人!”
似有人来查看她的手,关鹤谣却什么都顾不得,只冲着人群大声呼喊。
“里面还有人!我家郎君还在里面!”
被熏哑的嗓子如一把钝刀,在每个人心上来回剉过,磨出血珠来。
众人无不动容,可是熊熊燃烧的屋舍如长着血盆大口的怪物,餍足的火舌已然吞噬一切。
来不及了……
于是回应关鹤谣的,只有沉默。
沉默像冬日惊雷一般炸开,炸得她浑身发麻,几乎站立不住。
“他被房梁压住了,再来一个人帮我,我们就能把他救出来!”
水珠沿着衣摆成串滴落,刚经历过阳炎炙烤,关鹤谣此时却觉得每一寸血管都淌着寒冰。
“一个人,再一个人就好!”
她踉跄向前,一一看向众人,低声恳请,“我自己搬不动他,求求你们……”
一字一句宛如泣血的哀求,令人不忍卒听。
众人被震得下意识后退几步,不敢直视她,只纷纷叹着气开口劝导。
“小娘子,不是我们不帮忙,可、可是——”
“你也不能去啊!进去就是白白送死!”
“是刚才救人那个郎君吗?这么长时间了,怕是不成了……”
“火势这么大,连路都看不清了。怎么找人?”
“能找到的!”
关鹤谣喊:“我让他敲着木鱼的,他敲着木鱼的……木鱼……”
火场里又是一声木材倾倒的巨响,将震颤传到每个人脚下。
关鹤谣终于再也抑制不住恐惧,无力地跪倒在地。
根本没有木鱼声。
这也正是众人心中所想。
他们互相对视着摇摇头,再不说话,沉默再次降临。
木鱼声本是清越到用来沿街报时的声音,即使隔着几条街都能听到。
方才关鹤谣在里面敲,外面都能听到。
可是现在,这里有风声,有燃烧声,有她的喊声,有幼儿的哭声,有搬水的号子声……
也许有一千种,一万种声响。
就是没有木鱼声。
“他该敲着木鱼的……”
她跌跌撞撞跑出火场用了不少时间,萧屹该开始敲木鱼了。
可能只是又昏过去了,可能只是小锤脱手了。
关鹤谣想着各种可能的情况安慰自己,牙齿却止不住地打颤。
她蜷缩着抱住肩膀,烫伤的手糊在浸了冷水的衣衫上。
“哎呀,你看你都烫伤了!”
有细心的大娘子见到,忙拉住她的手不让动,扭头叫郎中过来。
确实好疼啊,但关鹤谣也不在乎了。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好像听人说过,烧死是最痛苦的。
烧伤带来的剧痛能超过分娩,但更可怕的,是心理上的痛苦。
动弹不得,喊叫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