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我看,女子的容貌,倒是不要太过端正了……人生得太齐整了,难免生硬些,就不够娇媚。”汝阳侯夫人向着一旁的另一位贵妇低声道,手里的团扇却是歪了一歪,指的是坐在公主旁边的李瑽,意指她就是生得齐整却生硬的女子样本。
另一人点头表示认可:“略有些参差反倒显得出好来。”
李瑽似是对旁人的议论无知无觉,仍旧是侧头听公主与她说话。她原本就怠于同人交际,更兼得她是个西凉人,行动做派原本就与西京风气格格不入。今日若不是公主的生辰,她等闲也不在京城的交际场上露面。公主经夫丧后已出家为女道,但仍广于交际,因着她曾助李瑽探访赵王,李瑽与公主还有些交往。
二人言毕,又转头看庭院中的表演。那舞姬轻盈灵巧,手中一双短剑翻飞,一时庭院之中飞花照雪一般,刀光如雪中,分明是一娇小女子,其势却胜雷霆,飞旋愈急,正待观者为之揪心时,那女子却是一折腰收了手中剑,刀光收束,霎那如云开雨散,江海初平。座中众人纷纷叫好,阳陵公主示意赏酒,那舞者只顿一顿足,掠过面纱去,双手捧着酒喝尽,又行了一礼,却好似是为披帛牵绊,略踉跄了下,方才告退,与她方才舞蹈时的敏捷不甚相称。
舞者一露面容,汝阳侯夫人却笑出声来,侧首同旁人低声道:“我方才未想到,这两位倒是遇见了?”原来那方才舞剑的不是别人,正是紫陌。“这一位算年月怕是比正经王妃还长久些。”另一人趋奉道。虽是两人与李瑽相隔不远,却也并不是十分怕她听到。
李瑽低头拿着银匙子拨弄着盏中酥酪,一言不发。她初来西京时,也曾在宴会上见识过教坊女子的歌舞,知晓紫陌是其中翘楚,常常出入贵家献舞。她更是知晓紫陌是元澈的旧情人,甚至知晓在她婚后二人仍有过来往。然而她并不怎么恨她。这倒并不是因为她宽容,紫陌出现在她眼前,反倒像是一只玻璃盏哗啦落地似的让她一惊——提醒她那些温柔缱绻从不是只对着她一个人的。她见紫陌踉跄失措,反倒是多了些同病相怜的感伤。而她心里又重重地设了警戒,她原就是这样的惊弓之鸟,是最怕别人舍了她去的。元澈对她常有些将说未说的话,只要他不开口,她从不肯多置一言。
怪道人说贵家夫妇不若貌合神离好,神离者,不会日夜琢磨白白耗损心神,反而长久安乐。
她并不太在乎诸人的议论。那些话纵使她不去探听,也纷纷寻了路径落进她耳中。她在西京久了,也习惯了世俗那样偏颇的口舌。男人的不端总会落在女人身上——她是秽乱宫廷引得叔侄反目的妖女,而他们都是太平君子。
冰过的酪好像不合她的肠胃,庭院中的脂粉气也熏得她头昏,她别过头离席休息。侍女忙忙地捧了漱盂来,又给她额上擦些香膏醒神。她忽地心惊,总不是——元澈近来时常亲近她,她的月信还未来。她总不会又有了孩子,她几乎有些可怜自己了。
一个美丽的女人,是上天造就的欲望的容器。她没有一刻自由过。她理解为何许多贵夫人会主动为夫君寻找姬妾。她的母亲就受累于反复的孕育和生产,她的诞生更是夺走了母亲的健康。然而她回想,母亲总有些是心甘情愿的。
她陷在纷纷思绪中,竟一时未注意客室的屏风之后别有他人。她回过神来,意识到是男女屏风后低语的声音。她不愿撞破别人的私情,转过身来正待悄悄离去,却听得那男子的声音极熟悉——是她大哥。
她正待离开,方才屏风后私语的两人却转了出来。她待退避时,却是来不及了。那女子已是换去了剑舞时艳丽的装束,此时是通身缟素,若不是发间金钗和耳边通红的宝石丁香,几乎如穿孝一般。她不禁注目打量眼前女子,紫陌洗去方才严妆,眼角唇畔都带些胭脂痕迹,此时略显憔悴,仍是翠眉朱唇,虽不是极美,亦颇有动人之处。只是面颊和鼻尖上微微有几点白麻,似非佳相。
她见她的舞姿,以为必是光艳夺目的妖姬,却未想迟紫陌那等盛名之下,却只是个寻常女子。固然清秀可赏,但似并无过人之处。
“未想冲撞贵人,请多见谅。”她正不知如何开口,紫陌忽向她深施一礼,略致歉意。
李瑽脸一红,虽觉尴尬,却不好多言,只道:“此番初见娘子的剑舞,倒是很精湛的。”见紫陌这般穿戴,李瑽心下了然,是她大哥给紫陌脱了贱籍了。紫陌自小官卖入教坊北曲,烟花之中必不准她为爹娘戴孝,如今赎身出来,尽可按心意从事了。
“雕虫小技,徒见笑于人。”紫陌赧颜,似是不大自在。她此时亦端详李瑽,纵然年轻,却是冰雪之姿,是那等锋芒毕露的美人。
李璟见她在意紫陌的装束,在旁稍作解释道:“她没给父母穿过孝,如今补一补,也不太拘泥。”又道两人正要赶着时辰去庙里烧香。紫陌见李瑽惊讶神情,遂笑:“贵人莫见怪,我们这样女人也自有爹娘,并不是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
几个人皆是一点即明,无需多言,心中也过了许多来回。
李瑽忽然有些不祥之感,她早听闻大哥抛闪下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