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阙 第140节

    昔年凌烨还是太子时，先帝在驾崩前曾指点过他，宜崇萧氏虽是世家之首，却并非皇权障碍。凌烨践祚至今十一载，除了在他与齐王的皇权斗争上，萧家置身事外。其余的政措，无论推科举还是停行卷，萧侯几乎都是顺水推舟。

    殿里一片死寂，凌烨目光触及伏地战栗的众人，开口命他们退了出去。

    江南世家势力若有十分，颖海、裕阳、定康、祁陵各占其一，宜崇独拥十中之三。

    兵力他早有部署，并不担心。如今的要事是这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太过蹊跷，明显不同寻常。倘若遏制不住，必将对颖海造成巨大的内耗，凌烨不能不重视。

    不久前，永安侯世子萧高旻在云昌二州交界拦截了一支跟宜山书院起冲突的苍梧商队，在贩运货物里意外发现了大批的南洋军器。事后萧高旻并非简单地传信提醒，而是亲自去了趟怀泽，将此事当面告诉了天子近臣苏朗。

    皇族与皇族，萧氏谁都不站；但皇权与世家，萧氏愿佐皇权。父皇当年讲，立国数百年至今，宜崇萧家始终忠于平川凌氏，更忠于大胤九州。这是彼此间心照不宣的隐秘铁律。要他把握好度，用在刀刃上。

    只是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他们平川凌氏皇族竟会长出敬王这么个丧心的混账！凌烨看着手里密信，从南江五个县，沿途几百里下到颖海，几万人的性命一夜之间成了水上浮萍，哀鸿满路。

    凌烨有条不紊地将一桩桩事安排了下去，转眼就到了天黑，殿里点了灯，他心里的怒火和哀痛渐渐消弭，剩下的只有满身的倦意。

    永安侯府的顾忌，凌烨其实清楚，萧家真正的强大之处在于宜山书院，就好比一叶孤城的命脉也在于漓山。作为无可撼动的九州第一武府、大胤武道摇篮，宜山书院必须清醒中立。从书院走出去的人可以投身于任何势力，踏出师门，书院从不妄加干预。

    这两年，永安侯萧温琮经常不在帝都，因为宜崇不会主动参与皇权争夺，这是萧家铁律。但萧侯这个人，凌烨可以断定，即使他不偏帮帝都，也绝不会暗中跟敬王有牵连。相反，敬王还要想法子拖住宜崇萧氏，提防他们加入昌州战局。

    倒是记得提醒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昌州有没有好生吃饭，凌烨眉目不由自主地舒展开来，算算日程，楚珩差不多也快到宜崇了。

    他和颖国公苏阙都清楚，颖海是敬王拿下昌州绕不开的拦路石，此地必有战事。“放长线钓大鱼”的局就是围绕着颖海来做的。东海水军叛乱攻打颖海，这在他们的预料之中，凌烨早已为防守颖海留足了后招，稳住战局不成问题。

    三十年前，卷入夺嫡争斗的洱翡药宗就是前车之鉴。

    这群天诛地灭的乱臣贼子，日后挫骨扬灰填去澜江里祭灵都抵不了罪！

    苍梧方氏投诚于敬王不是什么难查的秘密，此事直接关系到皇帝与敬王的争斗。萧高旻是宜崇世子，他这般做法，近乎是偏离了萧家铁律，迈出了选择的第一步。

    在此之前，凌烨还是将太医院擅长治疗时疫的院判宣了来，命他组织御医人手，准备前往颖海。南江灾民流离失所，病患少不了，哪怕不能攻克瘟疫，医其他病也是在行的。再不济，太医的到来也能稳一稳民心。

延至几百里地的下游颖海。哪怕当真是上天襄助，也没有这样迅疾的速度。想也知道里头有无数猫腻。

    权力是会更迭和变化的，它本身就是人的私欲。宜山书院能走到今日，靠的是传承和清醒。书院应是天下人的书院，而非专属于某一任帝王、某一个人。

    凌烨按了按额角，拉开御案一侧的抽屉，将前两天收到的楚珩的信拿了出来。他看着信笺上的字迹，脑海中浮现楚珩在灯下执笔书写的模样，不想他动怒伤身，每封信都要提一句“善加珍摄”。

    凌烨有种预感，这场蹊跷的瘟疫并非普通的病症，恐怕不是医术可以解决的，否则敬王也不会有信心以此就能困死颖海。瘟疫的症状特性，如今还未知，宁昌边界的影卫已经前往探查。待到苏朗赶回颖海，也会第一时间往帝都传讯。

    凌烨指尖轻叩着龙椅扶手，忆及“洱翡药宗”这四个字，隐约想起了什么。

    敬王定会借此在昌州民间传播流言，以鼓动民心背离颖海。

    凌烨并不欲破坏规则，让萧家直接卷入他和敬王

    一夕之间灰飞烟灭，青史无名。

    昌州要反，消息闭塞，明面上的奏折如今还没到帝都，凌烨即刻拟了密旨，命驻扎在南山的宁州驻军支援颖海。才上任的怀泽总兵这会儿应该带着圣旨在赶去颖海了。

    其中原因，敬王或许不明，但凌烨却清楚——因为事涉外敌，敬王显然与南洋泽国做了交易。宜崇本身临海，是东南海岸的门户，敬王勾连南洋外族，已经超出了大胤内部皇权争斗的范围。宜崇萧氏必须警惕。

    他定定神，思绪回拢。楚珩此番亲自送连松成去宜崇，确实是要借宜山书院的方便。漓山东君都敢涉局，有这么个“标杆”在，永安侯府的顾忌当然会减轻许多——漓山敢，书院就也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