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炉架上的座钟的声音,在这一片凝滞的寂静当中,显得格外响亮,两位女士对视了一眼,她们意识到自己已经尽到了礼节赋予她们的义务,在餐厅里坐了足够久了。
简·格雷拿起放在桌上的调羹,从瓷盘子里舀了一勺肉汤,凑到唇边。
“您看得出来,您的人生是一场悲剧,对吧,亲爱的?”
她用嘴唇轻轻碰了碰调羹里的液体,微微皱了皱眉头,随即将调羹连同里面剩余的肉汤一起重新放回了盘子当中。
罗伯特·达德利的脚踩在地面上铺着的松软的奥布松地毯上,连一点脚步声都没有发出来,如同一个幽灵一般悄然溜进了房间。他的手里捧着一个香木匣子,浑身摇摇晃晃地,就像一个发着高烧的人那样。
首席大臣夫人把雪利酒杯放在唇边,一仰脖子,将杯子里的液体一饮而尽。
当她们不约而同地提起自己的裙摆,就要站起身来时,餐厅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您是有吉尔福德的消息要告诉我们吗?”简·格雷猛地站
简·格雷和她的婆婆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她们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不祥的阴云。
我吗?我活不了太久了。”首席大臣夫人的嘴角微微扬了扬,露出一丝转瞬即逝的微笑,宛若刚刚离巢就丧命于鹰爪之下的雏鸟,“而您的日子还长着呢。”
“我丈夫那样的人,就像海里的鲨鱼,他们嗅得到软弱的气味,就像鲨鱼能从几英里外闻见伤口散发出的血腥气……您的性格加上您的地位,吸引来您身边的只能是这些野心家,从某种程度上说,您是在邀请别人来把您当作棋子。”
“您知道造成您的悲剧的原因是什么吗?”首席大臣夫人不理会她的反驳,自顾自地说道,“您是个勇敢的人,然而却总是表现的软弱,这是您那位母亲的杰作:把一个婴儿放在罐子里,时间长了他就会长成一个四肢扭曲的怪物……您也是一样,您有一颗勇敢的心灵,然而您却没有得到应得的训练,正相反,您有意或是无意地压抑自己的天性,最后连您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软弱的人了。”
“我刚刚和他结婚时,似乎也曾经像你一样担心过我的丈夫……那时他随着先王在法国打仗。每天早晨,我和管家谈完话,看过账目,安排好仆人们一天的工作。在那之后,我就让人拿一柄遮阳伞和一把藤椅,放在庄园的入口处,正对着大路。而我就坐在那把藤椅上看着远方的地平线,想着也许下一个瞬间,一位法国来的信使就会从地平线的尽头冒出来,策马飞奔到我身边,从马鞍上的信囊里掏出他写给我的信,或是一封有国王签名的阵亡通知书……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啦……”
“母亲,还有您,夫人。”他的声音听上去仿佛就要窒息一般。
“我想这是因为您的丈夫,没错吧?”首席大臣的夫人用两个指头轻轻夹住装着雪利酒的小酒杯,将它举到眼前,打量着杯子里琥珀色的液体,“这可真是有趣……我都已经忘记了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
“吉尔福德和他不一样……”简·格雷轻声反驳道。
首席大臣夫人轻轻挑了挑自己的嘴唇。
“我不是在指责您什么,小姑娘。”首席大臣夫人身上裹着的那冰霜般的严厉的外壳融化了些许,“但我必须要告诉您,对于处于您这种地位的人来说,您如今陷在这样的状况里,讨论是谁的错,这并没有什么意义。王位的继承人们生活的世界,遵循的是另一套准则,一种彻彻底底的丛林法则……每个人都是一只在森林里游荡的野兽,互相窥探着,等到对方露出破绽,就用自己的利爪和尖牙撕开失败者的喉咙。而他的亲人们不但不会为他伸张正义,反倒会冲上来试图分一杯羹,因为没吞食掉一口自己亲人的血肉,他们自己就会变得更加强大一点。”
“您在说些什么呀?”简·格雷被首席大臣夫人猛地用语言的剑刺了一下,她惊愕地看着自己的婆婆,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似乎完全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话来,“您是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吗?”
简·格雷的眼神变得有些飘忽,“没人能够预言未来。”她反驳的颇没有底气。
“如果上帝保佑,您和吉尔福德能够撑过这次风暴,请您千万别忘记这一点……您可以厌恶阴谋和诡计,但这不能阻止别人把您规划进他们的阴谋当中,这是您的出身决定的,您无从选择。”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已经疲倦了,亲爱的……我厌倦了他的那一切阴谋诡计,他是一头不知满足的野兽,贪婪地吞食着权力,对于约翰·达德利来说,一切永远都不够。他总想要更响亮的头衔,更显赫的官职,更大的庄园和宅邸。我们的钱箱里已经放满了这辈子都挥霍不完的金币,那些黄金碰撞发出的清脆声音,对于他来说胜过天籁,于是他就想要更多的金子……我已经厌烦了这一切,如今他的这出戏就要演完了,而我也到了退场的时候。”
“抱歉,夫人,我实在吃不下。”她低下头,脸上泛起淡淡的红色,仿佛有些不好意思地向首席大臣夫人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