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清晨,爱德华六世国王起的很早。
国王慢吞吞地坐起身来,打发走了来伺候他更衣的仆人,自己披上了一件睡袍,赤着脚走到窗前。窗外的花园里,雾气已经逐渐散去,朝阳的金光在大理石水池的鳞波上跳跃着,在这金光之间,几只天鹅从梦中醒转,将自己的脑袋从翅膀下重新伸了出来,睡眼惺忪地啄着水面上的光影。
上一封海军部的急递是昨天晚上到来的,西班牙舰队的踪迹已经在海峡的入口处被侦测到,而不列颠舰队正航向敌人,将在海峡的入口处迎击西班牙人。根据时间来推算,如果现在战斗还没有打响,那么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内两国的舰队也会开始交火的。
国王靠在玻璃窗上,那冰凉的玻璃坚硬而又冷淡,虽说是夏天,可清晨时分的外面还是颇为凉爽的。花园里没有一个人的影子,整座汉普顿宫尚在梦中,即便是战争也不会改变这座宫殿里的人的作息习惯。
他重新走回到床边,用力拉了拉挂在床柱子上的铃绳子。
“您去给罗伯特大人送个信,问问他愿不愿意出去骑马。”国王向应声走进房间的仆人命令道,“之后您就回来伺候我洗漱,换衣服。”
仆人领命而去,过了几分钟的时间,他回来复命。
“罗伯特大人半个小时后在楼下恭候陛下。”他转告道。
国王点了点头,一队仆人随即走进房间,他们的手里拿着国王的洗漱用品和一套骑马的服装。
爱德华像是一个任人摆弄的玩偶一样,让他们伺候着他洗漱完毕,而后又套上一件深蓝色的骑装,这件骑装上没有太多的花边和珠宝装饰,只在左右两边的领口上分别挂上了一颗黑色的珍珠。
国王沿着一条少有人行的小楼梯下了一楼,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一个人,当他穿过通往花园的入口来到户外时,罗伯特已经牵了两匹马,在那里等待他了。
“我自作主张给您选了珀硫斯。”罗伯特轻轻抚摸着为国王准备的那匹栗色阿拉伯马的鬃毛,“我猜想您是要痛快地跑上一跑的。”
“而您选了号兵。”国王看向罗伯特为自己准备的那匹枣红马,“两匹马不相伯仲。”
“我也想要好好呼吸一下早上的空气,据说对身体有好处。”罗伯特伸出一只胳膊,国王也并不客套,扶着他的胳膊爬上了马。
等到罗伯特也上了马,国王用两条腿轻轻夹了一下马腹,珀硫斯立即小跑了起来,马蹄踏在石子路上,发出清脆而有韵律的“哒哒”声。
进入林苑之后,国王让胯下的马撒开步子快步跑了起来,他大口呼吸着涌入肺里的那清凉同时混着树脂香气的林间空气,每当遇到障碍时,他就驾驭着马从上面跃过去。耳边的气流声呼呼作响,而从身后传来的马蹄声看来,罗伯特也并没有被他甩开,依旧紧紧地跟随在后面,和他相距大概一个马身的距离。
两个人在林间的一片草地上停了下来,两匹马大口喘着气,汗珠子从它们的后背一路流下来,滴落在茂密的草丛当中。
国王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拍了拍马的脖子,珀硫斯自觉地跑到了草地边缘的一条小溪边,低下头开始喝水。
“现在感觉好些了吗?”罗伯特有样学样地打发走了自己的马。
“或许吧。”国王耸了耸肩膀,拉住罗伯特的手,同时低下头看着那一滴滴挂在草叶尖端的露珠,露珠晶莹剔透,看上去毫无一丝杂质,可如果用那些新发明的光学镜子仔细地凑近去看,就会发现在每一滴露珠里头,都飘荡着无数的细小生命。每一滴露珠,都自成一个世界,而人类所身居的这个世界,亦不过是宇宙当中的一颗露珠罢了。
“您在想些什么呢?”罗伯特好奇地看着国王,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国王的手,那只苍白的手上面的皮肤就像是丝绸一样的顺滑,谁能想到,这样的一只手,竟然是一只天生就用来统治的手呢。
“我在想亚历山大大帝。”国王轻声说道,“当他取得格拉尼库斯河,伊苏斯和高加米拉战役的辉煌胜利的时候,他也不过是我如今这个年纪。”
“您觉得,在高加米拉战役的那天早晨,他在想些什么呢?”爱德华抬起头来,罗伯特看到自己的倒影出现在那蓝色的眼珠子当中,“在底格里斯河北岸的荒原当中,呼吸着带着尘土气味的冰冷空气,那些沙子像刀子一样划过他的脸。”
他接着描述道:“从他所在的那一座可以俯瞰整个战场的小山上,下方那一望无际的平坦荒原尽收眼底,这样的地形正适合波斯人的战车行动。远处波斯人的营帐当中,无数的炊烟正在升起,那是他们在做早饭。那些五颜六色的旗幡,组成了一座茂密的丛林,在那巨大的营地当中,无数来自欧亚各个民族的士兵们,都为‘万王之王’大流士三世效忠。”
“那些穿着金色盔甲的波斯骑兵正在给自己的战马喂掺了酒的燕麦,卡尔达克步兵们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自己长矛的尖端。无数的战车被装备完毕,它们的车轮上安装着卷镰,要把胆敢挡在他们前进方向上面的任何人的腿骨搅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