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8岁了,姐姐。
江浔屈着一双长腿坐在夜晚的马路牙子边,偏头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仰头又灌了一口啤酒。
他有一个不怎么地道的姐姐,大多时候她都冷冷清清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只有他知道,她也会撒娇,也会嫉妒,也会胡闹,可是他需要她的时候,她一定会在,那时候的姐姐一定会用全世界最极致的温柔给他慰藉,没有人会比她更懂得自己需要什么。
守灵的那几夜,他根本无法入睡。
对不起,可我,还是喜欢姐姐。
他顺着路旁的人行道,一步步走过长街。
夏天的夜里凉席好冷,他蜷缩成一团,却全身都在发汗,身体疲劳得感觉已经不属于自己,可脑袋里有一处地方快要炸开的疼又真真切切,加上眼前时不时闪过的光怪陆离的画面,他躺在床上,每一分一秒都想要吐出来。
也走上了他人生的岔路口。
指尖从他汗涔涔的鬓角抹过,声音低柔地絮语:“睡吧,姐姐在的。”
他撑起身子一步步走上人声嘈杂的街头。
许久,他仰头喝完手上最后一口啤酒,弯身把地上的易拉罐一股脑丢进垃圾桶。
“你先走吧。”江浔垂下手腕,轻轻晃了晃指间拿着的啤酒罐,这一口又去了大半瓶,可他除了脸上若有似无的红,大脑却格外清醒,甚至清醒得想起了那些痛苦又温柔的回忆。
快两个晚上了,明明她也一直没睡,她却能按捺下满心的焦躁,安抚他入眠。
连他生日那一天她也没有打来一个电话,取而代之的,只是微信上一句“生日快乐”和一个定时送达的快递包裹——
午夜,街道两旁的店铺在寒风中一一打烊,霓虹熄灭,不变的是城市路灯高高在上的投射,光芒从枝杈间落在行道树上,风一吹,树叶微瑟,带动一路树影婆娑。有夜宵小贩刚刚出摊,烧烤的孜然香混在炭火烟气里渐飘渐远,叁叁两两的男女坐在马扎凳上边吃边闹,空旷的街头有笑声隐隐扬起回响。
他已经记不起来了,脑子里浑浑噩噩红的白的搅成一团,他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姐姐……”疲劳如浪潮席卷而来,他终于沉沉睡去。
江浔长舒了一口气,目光陷入迷蒙之中,似醉非醉。
他那时候在做什么啊?
视线发直,却不知在看哪里。
耳边好像总能听见她的声音,反反复复地说——
心跳在那个瞬间失去控制,撞击胸腔,耳朵能清晰听见它的节奏。
“好像是渣土车撞电瓶车,啧啧,太可怕了,那人都要被碾两半了吧?”
屏幕上的手指忽然顿住。
她还想着他吗?
这条路他和姐姐走过,这附近的每一条路,他都和姐姐走过,他找不到有哪条路可以走出这个困境,回家的每一步都像是行走在回忆的刀口煎熬。
迷途的船在风浪间寻到了灯塔,黑暗里他握住她的手,寒意被驱散,恐惧被减淡,身体里缺失的那一块被填满。
[反正就在前头,一下子就回来了。]
姐姐。
除了早安晚安,她就没有什么别的想和他说吗?
对不起,妈妈,是我没有做好。
然后拍了拍裤子上的不存在的灰,起身往家的方向走。
天什么时候才能亮?这种煎熬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睁眼闭眼都是母亲被碾压成两半的身躯,和她骑车离开前最后一刻对自己挥的手。
他的手揣在风衣兜里,口中呼出的
“哎你也别、别闹了,赶紧……回去——懂?”王嘉航是真的挨不住了,撑着膝盖站起来,抬手朝马路另一头的的士招了招,“你说你、深更半夜……又不是失、失恋,不管你了啊。”
那么想的时候,他感觉到有人坐到了他床沿,轻轻抚摸他的头。
江浔也举起手拍了拍他的后腰,示意他赶紧走:“到家……给我发个消息。”
其实我想要什么,你比我更清楚知道。
一边的王嘉航狂嚎了一声:“艹,你他、他妈的还……还喝啊——”
[以后你会慢慢习惯的。]
的士在他们跟前不远停下,没多久,留下一缕尾气扬长而去。
是撞死人啦——”
“嘁”地一声,长指勾起易拉罐拉环,带出白花花的泡沫,少年身旁横七竖八摆了一堆啤酒空罐。
“今天到底……我生日、你生日……”王嘉航话都快说不利索,抬手推搡他的肩膀,“差、差不多……得了……”都喝得只剩他们俩收摊了,还要在马路边买醉到凌晨,这生日都过了,他王嘉航的兴致可不在喝酒上。
“……神经病。”王嘉航打了个酒嗝,“你才是,这么晚回去,小、小心劫色。”
如今他才知道这句话的意义,就如同酒劲仿佛此刻才上头,一切不过后知后觉。
只剩下他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