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畏忌着死亡,却不知死后的世界,亦同样有人在伫立凝视着人间。对于人来说,所谓死,其实就是一面镜子。【注1】
“梦境,是生者世界的弯曲倒影——而‘亡灵’之流皆身处镜中,此所谓【影界】。”【注2】
坐在急速奔跑追寻津美纪气息的玉犬背上,将伏黑惠抱在怀里,我耐心为他解释我们现下的状况。
“我们现在所处的,应该是一个漂浮于影界之中的梦境;而我们刚才离开的、有很多恶魔潜伏的那片黑暗,其实是现实与梦境、生与死交界的【狭间】之缝。小惠可以将其简单理解为镜面。生者和亡者,皆是通过这片【镜面】,观想彼此的世界,乃至跨越限界,到达另一边(彼岸)去。”
“……所以,我是死了吗?”名叫“伏黑惠”的小男孩(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脑袋枕在我胸口,抬起头来懵懵懂懂地仰望我,“那津美纪……”
小惠有个相依为命的叫“伏黑津美纪”的姐姐,据说迷路在这片森林里面了,他要把她带回家。我猜,可能那位津美纪,就是这片充斥着压抑树林的梦境的锚点。
只有找到锚点,才能知道回去的方法——小惠目前看起来不像死灵,但是如果离开身体太久的话,那飘摇如烟雾的稀薄生命灵光,也会最终消灭的吧。
那样的话,就拿不到玉犬的完整召唤权了——毕竟委托中契约上要求的是“和津美纪一起回家”。
“不算活着,但也尚未死去——而是处于生死不明的暧昧状态,就像薛定谔的猫一样。”担心小孩子理解不了,我还插播了一小段关于猫箱的讲解。
“你能感知到津美纪也在这个地方的话,那么她应该也是差不多的状态。不过,玉犬身上有很强的生命气息,一定能把你们带回生者世界的。”【注3】
我对拿到玉犬召唤权充满信心。
“飞鸟说只有【亡者】和【梦中人】会到达这个世界来。”也许是因为影界疾奔之时流动的空气太冷,小惠将脑袋往我怀里缩了缩,“那么飞鸟是哪一种呢?”是已经死掉了,还是在做梦呢?
“都不是。我是特殊的——但是原因保密!以及小惠应该喊我‘飞鸟姐姐’!”我将指尖比在嘴前做了个“嘘”的动作,“A secret makes a woman woman.”这是一位曾经的债务人告诉我的话,我一直觉得她非常有品位。
“不要。以及不要叫我‘小惠’,听起来好奇怪。”他听起来有点别扭,“‘惠’就可以了。”
“但是这样叫很可爱啊。”我揉了揉小惠毛刺刺的脑袋,“小惠、小惠,让我想起了家里的弟弟妹妹们。”
“飞鸟有很多弟弟妹妹吗?”
“很多哦。我们是在一所教会里面一起长大的,大家都是孤儿,彼此之间就是最亲密的兄弟姐妹关系。我是最年长的一个,所以大家基本上都叫我姐姐。”有一点想念只能留在【家】里面的大家了。
以己度人,我想那位迷路的姐姐,津美纪,对于这样一个想带迷路姐姐回家的弟弟,她的胸中所怀抱的,应该是类似的思念和柔情吧。
只不过,我们所处的位置,可能稍微颠倒了一下。
就在说话之间,玉犬已经带着我们来到一条【光脉】之前。
*
那是如此、如此美丽的光河。
无法描述颜色,无法描述亮度,无比耀目的道路于眼前铺展开来,蜿蜒着连通了高悬的天上皎月——宛如流丽的晶莹巨树在向上蔓延,又似银瓶的孔隙将光明倾泻而下,倒出天上河水。
凝神细看,伏黑惠才发现,原来那光河之中,有无数无数的色彩和形状,在各自踊动着、舞蹈着——绮丽的小小的舞步无一类似、却又仿佛无比和谐地交相辉映,于光明的脉络之中,汇成宁静而恢弘绚烂的盛大乐章。
只是站在岸边安静凝视着,就好像要被那条光河吸进去了。
然而——
“不要凝视【光脉】过久。”
像是低垂的夜幕般,蒙上眼睛的手,将被光的河流吸住的视线隔断了。
冰凉的手套蒙在眼皮上,湿漉漉的——伏黑惠这才发现,自己原来已经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不然的话,会被【常暗】吞噬掉的。”【注4】
*
翻身下犬背,我将小惠继续抱在怀里、脑袋也按在胸口,不叫他继续直视那条光脉。
“唔唔唔——!”小惠像是很不情愿地挣扎扭动了起来,以至于我不得不拍了拍他进行制止,“安静哦,小惠!”
我不自觉带上了一点还在家里时候的严厉语气。
“我知道祂确实非常美丽,但是你不可以凝视祂过久——否则眼球会消失掉的。那样的话,可能就再也看不到津美纪了。”除非有我这种特殊的眼睛,或者像玉犬狗狗那样本身就是灵力凝成的东西。
幸好小惠很乖,被我拍了拍就浑身定住不动了,对此我很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