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冯玉殊被嫪凭等人护送着,一路北上,奔逃了两天两夜,终于出了沧滁两州地界。
将梅凤鸣的死士甩开后,众人又绕了一段路,才来到了一家其貌不扬的官家驿站。
顾名思义,这驿站专为宗亲和官员而设,本没有江湖人什么事。
外有正儿八经的城防司驻守,里头隐了不少暗卫好手,各种意义上都固若金汤。
此时厅里站的却几乎都是江湖人。
路上解决梅凤鸣的死士时,或多或少都挂了彩,此时一身汗臭腌着血腥气,挤在低矮的厅中,怪味一直散不出去。
只是这群人个个都是好手,纵然已经休整了片刻,面上也不见倦色,随身兵器片刻不离手,警戒的眼神也从未离开过冯玉殊。
冯玉殊星夜赶路,这会儿正狼狈不堪,坐在驿站厅中稍显陈旧的木桌前喝茶。
常服打扮的宦者躬身入内,言带了女医来为冯玉殊看伤。
女医展开屏风,将外人的视线隔绝开,只留几个侍女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
事急从权,冯玉殊只是简单地点点头,道了声“有劳了”,将全身各处的伤口露出来。
多是先锐器的擦伤,分布在手臂、腿外侧,简单处理过,有些已经结痂,严重些的却已发炎化起脓来。
大腿内侧也磨破了皮,红了大片,是长时间奔马所致。
女医默默地用火器、沸水为她消毒,处理伤口,一边道:“夫人正在发热。”
也难为她一路上忍了这么久,众人都一无所觉。
冯玉殊咬唇忍着痛,身上衣裳都被汗水打湿,冷汗覆了一层又一层,连鬓发也被濡湿。
奔波了一天一夜的人皮面具,剥落下来,已完全不能用了。
先前的宦者再次躬身进来,身后小侍谨慎合上了门,走上前来,替众人添茶。
宦者显然宫中那位的身边近臣,对他们的态度却很客气周到。揖了一圈,才靠近了屏风,同冯玉殊细声恭敬道:“还请夫人和各位好汉在此稍作休整,我家主人片刻后便到。”
屏风后的冯玉殊愣了愣,气若游丝道:“你家主人,为何亲自前来?”
这可不在计划中。
虽然她看不到,宦者仍礼数周全地一礼,才道:“回夫人,我家主人有一侍妾,名唤芸娘,从前是主人私宅中一名乐伎,数年前被掳沧州,与夫人相识。”
正好女医将伤口一一处理完了,冯玉殊拢了衣襟,强打起精神来,颦眉道:“所以?”
“巧的是,”宦者微微一笑,“我家主人与芸娘闲谈时才无意发觉,原来他与夫人,也是旧识。”
冯玉殊脑海中蓦然蹦出一个名字来。结合此人身份尊贵,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吱呀一声,驿站的门突然开了。
宦者笑道:“夫人,我家主人到了。”
那脚步声渐行渐近,似是已走过厅外长长的廊下,进了屋来。
宦者转身去迎,一把拉开了厅门。
有些熟悉的女子的声线响起:“...玉殊?”
冯玉殊忙整好了衣襟,转出了屏风。
芸娘快走了几步,到她面前,又停下来,有些踟蹰模样。
极乐宗一事,芸娘卷入其中,被李邈接回,是他列数逐风楼罪状的关键证人之一,围剿梅凤鸣和其麾下的江湖势力也得以师出有名。
她还在巨剑山庄与孟景和冯玉殊等人同住了数月。当年情谊做不得假,冯玉殊弯唇道了声:“芸娘,好久不见。”
芸娘点点头,想与她寒暄几句,终究忍住了,视线向身后之人投去。
今夜主角不是她,是她背后主家。
走在最前头的两个锦服便衣的宦者提着灯,身后是两排藏蓝锦衣的暗卫,无声为男人让出道来。
他灯火幽暗处走出来,眸光温和,隐约有笑意:“玉殊,真的是你。”
冯玉殊却没有笑。
微抿着唇,顿了顿,才垂眸敛了视线,恭敬礼道:“太子殿下。”
声线熟悉,称呼却陌生,往日种种汹涌而来,连李邈也微微发怔。
“太子哥哥。”
从前冯玉殊这么叫他。
少年李邈,天潢贵胄,文采风流,是客居江南的大儒冯如晦的学生。
还未到避人的年纪,一群少年下了学,热烈谈论着今日的课业,大步穿过冯家的回廊。
正是晚春庭院,薄暮正好,迎面遇上扎着双髻,身着春桃色襦裙的少女。
春庭正飞柳絮,融融的春光照在她丰润莹白的侧脸上。她少见生人,垂了头,加快了步子,是以只是匆匆擦肩一眼。
李邈却已停下步来,回头“咦”了声,微笑道:“这个妹妹好漂亮。”
冯玉殊登时羞红了脸,怀中的书册哗啦啦砸落了一地。
众少年犹犹豫豫,不知该不该上前。
是李邈快步走了过来,一双骨节分明洁白无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