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叁岁之前,我一直跟着外公外婆和小姨一起生活,母亲当时在沿海一个小城市上班,与我的联系只有厚厚的书信和一周一次的长途电话。我爸,还是叫他荀常志吧,他也在那边,在做一些小生意,但从不主动跟我联系。
十叁岁之后,我升上了初二,身为教师的小姨开始频繁给母亲打电话催她,可能是她觉得小孩进入青春期不应该缺失父母的陪伴,于是在开学半个月后的一个周末,我在这栋熟悉的小楼房里见到了阔别七八年,有些陌生的父母。
“你又?”
还是在这栋小楼房里,母亲吊高嗓门,难以置信地瞪了我一眼,却没再说下去。温暖粗糙的手忽然抽走,我看见她撑着太阳穴用力地揉了一下,嘴角绷直,颤动,像是遭受了什么难以忍受的痛苦。
胸口好像被人猛打了一拳,翻涌起阵阵心疼和愧疚,我手足无措地攥着母亲的手臂晃动,否认着:“没有,妈,我没有又去干什么!我是……我是彩票中奖!就是那个……那个福利彩票!福利彩票你知道吗?”
我说得磕磕巴巴,又担心她真不信,心急火燎地去翻包里的文件袋,将厚厚一袋文件全部抽出来往茶几上铺,嘴里解释不停:“妈,你看这是中奖的票,这是房子的合同,这是我还清贷款银行给开的收据,还有这……”
我拿到什么说什么,心里着急,连着嗓子也在冒烟。但母亲却只是呆愣地盯着茶几,像是在看我说的文件,又像是什么都没看见。
最后一份文件放好,我双手紧扣在一起,绞得手指都微微发白。
“妈?”我坐立难安地望着她,又叫了一声,声音怯怯的,有些怕。
母亲依旧没动,眼神怔怔地望着满茶几的文件,然后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良久,她才抬手用力地抹了下眼睛。
“茜茜啊。”我听见她叫着我的小名,嗓音有些哽咽。
鼻腔里涌上一股酸意,我不受控制地红了眼眶,伸手去抓她的手,如释重负道:“妈,我终于还清了。”
在知道我中奖金额之后,母亲也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或者说刺激过度,可能是中年人经历的风波太多吧。她仍旧坐在沙发上,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然后拿着茶几上的文件缓慢认真地看着,像是要挨个挨个字检查一遍。
我从包里摸出之前准备好的银行卡,踌躇地递了过去。
“妈,我知道舅舅和小姨的钱你都帮我先还了,这几年我也没有多余的钱还你。这是你之前给我的卡,我在里面存了一笔钱……”
我说着,视线忍不住垂下,愧疚爬满全身,让我不敢去看她。
手里一轻,母亲很快接过了银行卡,我感觉到肩膀被温暖的手覆盖住,她轻柔地捏了捏我的肩头。
“借条我早就烧了。”
她嘴角噙着笑,顺手把银行卡和文件一起放回茶几上,然后转身再次看向我,有些浑浊的眼睛此刻闪着光,连带着镜片都隐约反光。
“那接下来你准备干嘛?”母亲问。
我这才想起自己回来的目的,凑近了去挽她的手臂。
“妈,我打算给你和我爸一人再买一个分红的保险,然后你们离婚好不好?”
自从十叁岁父母回到我身边不久,他们就开始闹离婚。
一开始父母一起开了一家餐厅,因为荀常志做菜非常好吃,所以一度生意十分红火。但好景不长,很快他又开始沉迷赌博,整天不务正业。母亲为此跟他吵了好几次,最后一次打了起来,她额头上磕了一道长口,被邻居送到医院去了。
那次闹得很大,小姨找人请了律师帮忙离婚。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在沿海的时候,他们也经常打架,母亲头上两块缝合的痕迹都是荀常志打的。当时亲友和律师都劝说我,让我跟着荀常志,好好磨砺一下他。理所当然的我很害怕,但仍然同意了他们的话。
可荀常志不同意离婚,也不同意分掉用母亲这些年在沿海赚钱修的小楼房,还扬言如果她想离婚,那就自己净身出户吧。
结果也不知道是谁来劝和了,他们拉扯了小半个月,以母亲放弃离婚草草而终。但她也不继续和荀常志一起做生意了,经朋友介绍,进入了一家保险公司。
饭店没人操持,很快就开不下去,他便直接关门,然后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换工作,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在赌桌上。
这种日子相安无事地过了几个月,我参加了中考,成绩擦线过了隔壁市的国家重点高中的分数线,我便想去隔壁市读高中。没想到荀常志不同意,他觉得县里的省重点就挺好,因为我的成绩一进去就能拿奖学金。
我们就这样吵起来,只是那会太小,我还不够明白荀常志是个什么样的人,于是话也跟他差不多,一句顶着一句。很快,一耳光打下来,我被扇了一个趔趄,脸上的框架眼镜掉下来,镜架被打断了。
母亲因为这个事情再次跟他大吵一架,两个人又闹到了离婚,但依旧因为荀常志的原因没有成功。
我还是去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