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部落最后一支骑兵被剿灭时,你的车驾已稳稳驶进郢都。
白皙如玉的手掀开车帘,你匆匆看了一眼依然巍峨高大的王宫,宫门前少了送行的仪仗,禁军叁人一队四处巡察,徒增森严萧索。
马车颠簸着往更深处去,你疲惫地闭上眼睛。
黑暗中你恍惚又听到兵刃交接的声音,随即浮现的是被从乱军中带出来的那天。
阙盛繁突然陈兵边塞,屡屡越界,你作为被送来北方联姻的公主,处境十分尴尬。帐外不知有多少人,等着战争开始杀你祭旗。
他像太阳一样让人不敢直视,皮肤偏黑,一双眼睛十分明亮,不似你见过的,那些终日围绕在父王王兄跟前文弱的门客。
初见时骑在马上粗犷豪放的男人,现在正拿着一把玉梳替你梳头。
玉梳在他宽大手掌的映衬下愈发显得小巧。他的中原官话说得还很别扭,“一梳到尾,白发齐眉。”
这样一句话,竟轻易地压过了外面喊打喊杀的声音。
后来阙盛繁发兵北上攻破营寨,遣身边大将把你从乱军中带出。而曾替你梳头挽发的人,往更北处去,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你回到出嫁前居住的宫殿,目之所及皆一尘不染,显然是提前打扫过了。桌椅家具摆设都还是离开时的模样,梳铜镜前的那支金步摇,还是及笄礼时阙盛繁送给你的。
你再度拿起它,心境早与当年不同。
随意拨弄上面垂着的坠饰,你听见玉石珍珠碰撞发出细微的轻响。
你和阙盛繁其他的姐姐妹妹,于他而言就像是这支金步摇上的珠玉,或者像是金步摇本身,只堪作为宏图大业的点缀、万里河山的陪衬。
如果非要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你和阙盛繁一母同胞,比起她人要亲密一点,仅一点点。
阙盛繁对先王的孩子们相当一视同仁,王子入朝为官,公主嫁于他国联姻以谋利,或者嫁给重臣以牵制。说不上苛待,只是无情,只要有所得,就没什么不能舍。
而阙盛繁对自己更狠,他绝对是诸国最勤奋的王,礼贤下士,察纳雅言。他日史官提笔,阙盛繁注定要被后世引为明君。
他的志向高远,所以他只伸手够云彩,不曾低头见白骨。
你再回到王宫,比初到北方时还要难过。
好像一个待价而沽的商品,你生怕阙盛繁哪日心血来潮便又将你许于他人。
命运都被攥在他手里,再一想到要面对他,站在门外的你也不免显得生疏胆怯。
阙盛繁唤你进去,你看到他坐在桌案后,面前是堆积如山的奏折。
你小心地打量阙盛繁,情不自禁地将阙盛繁和斛谷娄哥作对比,同样是首领,斛谷娄哥适合做将帅,而阙盛繁显然更有那种剑锋所指,四海臣服的威慑力。
他烦躁地揉揉紧蹙的眉头,强打着精神看向越走越近的你。
大概是操劳得太久,骤然看到你,阙盛繁突然回想起送行那日你穿着红嫁衣的样子。
阙盛繁记得将你送上车辇时,你还含泪叩首,不情不愿又无可奈何。时隔一年,嫁衣变成素衣,你又静静立在距他七八步的位置,却低垂着头,看不出一点情绪。
作为嫡长子,阙盛繁自开蒙起便少有闲暇,要么与文书课业相伴,要么骑马射箭习武。一年到头也见不了他那些弟弟妹妹几面,唯独你,幼时还常常跟在他身后同他说些话。
到底是同胞的亲妹妹,阙盛繁也算一点一点看着你从牙牙学语的婴儿长大成千娇百媚的姑娘。
将你送往苦寒的北地,一年之后又发兵征讨令你左右为难,阙盛繁着实生了几分转瞬即逝的愧意。
“回来就好。”
“是。”你只盯着脚下,小心应承着阙盛繁的话,整个人绷紧了弦。
阙盛繁看着好笑,以前也没发现你这么怕他。你战战兢兢地站在那儿,像只面对虎狼瑟瑟发抖的兔子。
阙盛繁瞥了一眼你挽起的发髻,发髻中和了北地的风俗,特地留出几缕编成了辫子,虚虚垂在颈侧。本该显得飒爽豪迈,可似蹙非蹙的秀眉,欲语还休的眼睛却反而令他觉得你柔弱不已。
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和稚气,从北地归来的你,温婉柔顺中还有一种阙盛繁形容不上来的气质。
不能像面对朝臣一样不假辞色,也不能像看待妃嫔一样轻/佻孟/浪。阙盛繁不知有多少年没有和至亲这样独处着说话。
他择了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奇怪自己竟感受不到一点兄妹手足之情,那些愧疚,都似乎带着下棋人对棋子的怜悯,或是男人对自己女人的审视。
阙盛繁常来看你,他看你的眼神令你如芒在背,好在日益繁重的政务让他无暇再顾及你,你整日待在宫殿里绣花逗鸟,还算惬意。
直到追剿北方的军队传回消息,说是活捉了斛谷娄哥,阙盛繁这才又想起你。
这不算什么机密,没过多久就在宫里传开了,也没特意避着你。年幼点的宫人都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