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从斑驳的幻想之中穿身而过。他走到酒吧台前。那位鬓角已有白发的调酒师点了一下头,沉稳而平静地放下擦拭酒杯的布,如事先谈好的那样,什么都没带走、也什么都没有看见的,转身走了出去。
太宰安静地望着调酒师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把人喊住,跟他说:和我聊聊天吧。什么都行。酒吧柜台里有没有藏一瓶洗涤剂呢?或者锤子呢?还是说特制激辣咖喱饭呢?哎呀,老板,连你的声音我也好久没听见过啦。下一秒太宰又一次意识到:这也不过是他第一次踏足Lupin,不管从什么意义上来说都是初见,他又怎么能够在这里提出失礼的请求?无形状的胶水黏住那两片能够挑拨整个敌方势力自相残杀的嘴唇,太宰说不出话。
那既然没有话可以说,不如行动起来吧。
太宰站在原地怔了怔。他那个无时无刻不运转着庞大计划的大脑有些晕眩,好像是对了,太宰想,一定是闻到Lupin酒吧空气里的酒香就微醺了吧。他难得放弃了思考布局、权势、贿赂与军火。站在一切开始与结束的锚点,太宰突然什么都不想去思考了。就让他自欺欺人一次吧。
这个男人静静走到吧台后面,目光在酒柜上逡巡。他先是想都没想就把手伸向了螺丝起子,伸到半途又犹豫了,微微收了回来。那根纤长而同样没什么健康颜色的食指轻轻擦过酒瓶,玻璃触感直接接触到指腹,留下冰冷的触感与这位黑手党首领的指纹。但是太宰并不太在意这一点:反正都要结束了;从今天之后,先代首领太宰治的指纹,恐怕会从黑市榜单上崩盘般疯狂跌价、成为最不值钱的东西吧。那倒也不错。
那么,他给自己调一杯什么呢。
距离上一次太宰喝酒已经说不清是什么时候,总之谈判场合下那些心思诡谲的酒类太宰是不会把它们归类于饮酒这一栏的。不过太宰望着一排排熟悉的酒名时略一凝神:他觉得这些酒名很有些熟悉,但是说不上来到底是因为什么。这让太宰略有些困惑,最终归因于他曾经啊不不不,果然那还是另一个太宰治的记忆吧。
这个想法让太宰又有些想要苦笑。不知道为什么他自从来到Lupin,就已经接二连三好几次想起主世界的那个家伙了。但是这毕竟是没办法的事情,太宰有一瞬间微微低头,对照着吧台上方昏黄微黯的灯光,凭靠着酒瓶上玻璃的反射,他注视着自己、注视着自己的影子,恍惚间竟错觉另一个自己像也曾身处这间酒吧似的。
算了。他一定是疲累得过了头。在这里犯什么傻啊。
太宰挥去了这个荒诞的念头。他的手指徘徊了好一会儿,终于略过了威士忌酒,轻轻放在琴酒酒瓶上。
他调酒的动作带着明显的生疏,像是第一次调酒似的;但学习的速度又是这么快,没多久便翻找出了自己所需的酒具与材料。太宰把冰块放进摇酒壶,等用苦酒洗过酒杯后便把冰块倒出来,接着又往摇酒壶里倒进琴酒和贝尔摩德苦艾酒想了一下之后太宰调整了比例:果然还是甜一点比较好。摇晃均匀后太宰便把酒倒进酒杯,装饰的时候太宰犹豫了一下,他在薄荷、柠檬与橄榄之间选择了绿色的那个。完成了。这就是一杯干马天尼。
端着酒杯,太宰做到了酒吧台前、最里面的位置上。他把右边的位置全部空了出来。
现在,空气里已全都是干马天尼的酒香了,它萦绕不散,像是忠心耿耿而黏人的大型动物,不知为何总能想到只银白长毛的大型犬似的,或者小型而优雅的猫。哎呀,这个联想也太过于无厘头了一点吧?哪怕没有人吐槽也不能这样天马行空。太宰被自己奇妙的比喻句给逗得扬了扬嘴角,低头啜饮了一口酒。无色透明的酒液轻轻一动,倾倒进男人的咽喉。
等一下、
就这么等待的话,会不会太尴尬呢。
太宰治本不应该这样想的。他从来不是缺乏自信的人,但是到了这时竟有些紧张。他想着该不会气氛僵硬到没话可说不不不不不不怎么可能呢!那就是互相惬意地一边喝酒一边欣赏音乐与美声吧。最终用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太宰从吧台椅上伸直长腿走下来,凑到角落的唱片机前。他也没自己亲手用过唱片机,但是捣鼓了两下之后唱针便流畅地转动起来,从那张本就放置在原处的黑胶唱片里,传来爵士风格温柔的女声。
歌唱着离别,是很好的曲子呢。
太宰为这命中注定般的巧合愣了一下,随即有些安心地闭上眼睛:
能够诉说再见的人生,不是很不错的人生吗?
他坐回了原处。这一次太宰再也不感到不安了。酒香,暗黄的灯。吧台。烟草味道。木质楼梯。从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他已经等待许久了,用千千万万次人生。
这一刻太宰不知为何感觉左边肩膀传来贯穿筋骨般的剧痛,这一刻太宰抬起了头,隔着长长的睫毛望向来人。
然后浮现出了若隐若现的、勉强算是有的微笑。
呀,织田作。好久不见。身穿黑外套的青年说道,喝一杯的话是不是还早了点儿?*
第21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