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晏摸了摸沈柒的后背:“好啦,别生小朱的气了。相识数年,你还不知道他的脾气么,事情过后就好了。”他想了想,岔开话头道,“我虽不去午门,却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帮我去瞧瞧。顺道从东市带些鹤觞酒回来,今晚我们聚餐一顿,喝醉了也无妨,反正我从明日开始就不用早起坐衙了。”
“行。你在家好好休息。”沈柒亲了亲他的额头,松开手,转身离开。
刚出了屋门,便听耳边一线传音入密:“——我也不信你。”
是荆红追的声音。沈柒脚步微滞,头也不回地走了。
黛蓝色飞鱼服的背影消失在庭院中。苏晏扶着桌角坐下,脸色有点苍白,喃喃道:“阿追,我这会儿心很乱……”
荆红追将手掌贴在他背心,缓缓输入真气,帮助调理体内浮动的气血,低声问:“大人在想什么?”
“……我不能去想,也不愿去想。”苏晏忽然端起桌面上早已冷却的半杯安神茶,一口灌下,长吐了口气,“我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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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贺霖带着御前侍卫,匆匆赶到午门外。
在广场上扎堆围观的官员与皇城守卫见圣驾到来,连忙跪地行礼,口称“皇上万安”。
朱贺霖挥挥袖子让他们平身,亲自走进场中去看。
驿马倒在一旁没了气息,口鼻处满是白沫,显然是过度驱策,耗尽马力而亡。塘兵坐在地面,被人扶着灌参汤。一名医官正将银针从他头脸上拔下来,见到皇帝亲至,连忙收针行礼。
朱贺霖问:“救过来了?”
医官道:“禀皇上,救过来了,这便可以开口说话。”
塘兵从脱力中缓过气来,慌忙叩头。朱贺霖道:“免礼,直接说。”
“小、小的……奉于阁老之命,从大名府送一份重要塘报抵京,上呈朝廷……六百里急递,日夜兼程,一刻不敢耽搁……”塘兵说着,解下身上的背包,从中取出一个密闭的方匣放在地面,又掏出一个带火漆的信筒,低头双手奉上,“这是于阁老亲书的奏报,请皇上御览。”
朱贺霖坐在內侍端来的矮凳上,拆开信筒,取出一份奏章细看,片刻后从眉梢眼角放出惊喜的热光来。
“匣子,快,打开!”
御前侍卫领命,立刻上前打开匣子,一股腥臭味顿时飘出。
朱贺霖吩咐:“提起来,让朕看清楚。”
侍卫长魏良子一把抓住发髻提起来,竟是颗用石灰腌过的人头。这人头乱发蓬蓬,双目紧闭,眉头位置有一颗黄豆大小的红色肉瘤子,面上肌肉扭曲,脖颈处被利刃砍断,显得很有些狰狞。
朱贺霖歪着头仔细打量后,大声笑道:“召集百官,奉天殿议事!”
朝臣们接到传令,纷纷从官署出来,即刻赶往奉天殿,不到半个时辰就聚齐了,见皇帝早就在龙椅上落了座,纵然满腹疑惑也不敢四下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一日两朝。
跪拜行礼后,只听皇帝在御座上直接发了话,声音清越:“朕刚刚收到一颗人头,你们猜猜,是谁的?”
众臣吃惊,面面相觑,低声猜测。
“给皇上送人头?”
“刑部,还是北镇抚司……”
“听说,又有一份塘报抵京,就在方才……”
“大名府送来的?莫非是……戚敬塘的人头?于阁老抓到他,把他按军法处置了?”
沈柒站在奉天殿的角落,冷眼望着殿中私语的朝臣们,一声不吭。
朱贺霖起身,将匣子里的人头猛地往玉阶下一扔。人头带着血腥气与石灰粉,在青黑色的金砖地面骨碌碌地翻滚,挨到哪个大臣的脚边,那人便失声惊呼着,向后退避开去。
人头翻滚着,撞到金柱,停下不动了。眼皮被地面蹭开,一双浑浊的眼珠斜向上,盯着满朝文武,仿佛临死前满怀怨恨。朝臣们吓得纷纷后退,腾出好大一圈空地。
朱贺霖环视众臣,扬声道:“——这是廖疯子的人头!”
廖疯子……殿中陷入短暂的寂静,随后哗然了!那个率领几万贼匪,在河南、山西、山东、北直隶等地流窜五六年,杀官劫粮、抢夺军械,朝廷几次派兵围剿都未竟全功,从于彻之手中数度逃出生天的乱军头领——廖疯子?!
“朝廷心腹之患,一夕剪除,于阁老这是立了大功啊!”兵部一名官员忍不住高声称道。
“是啊,不愧是名将,文可安邦,武可平乱。”
“此头一落,中原腹地之乱,至少平定了大半。”
“……”
谢时燕与江春年彼此相视一眼,面色都不是很好看,但还算平静。于彻之经此一役,功劳大涨,但比起其他政务,他更擅长军务,故而在内阁议事时也不怎么抢风头。更重要的是,于彻之已年近五旬,身上因征战而落下的旧伤也逐渐开始发作,还能再干几年?
所以目前,他们最有分量也最危险的政敌,应是年仅二十岁、政绩过人且深得圣眷的苏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