斡丹走后,鹤先生端着茶杯,微笑着问沈柒:“连营主觉得此人方才所言,可信么?”
沈柒冷冰冰地道:“人的确是豫王劫走的。阿勒坦率军出城时,将开旗之箭射向南方,劲力较之前弱了三分,许是因臂上带伤导致。”
“所以,你觉得此事应该可信?阿勒坦与大铭的仇恨结得越深,为我们所用的可能性就越大。”
“我只是说了自己的所见所知。至于我信不信,没必要告诉你;而你信不信,关我屁事。”
养气!养气……鹤先生暗中咬牙,没必要与一枚棋子计较一时短长,迟早有出气的时候。他面上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连营主所言甚是,旁人说的只能作为参考,判断是自己的事。”
直到这日,阿勒坦率军回城了,鹤先生琢磨着必须见上一面,才好窥探对方的真实意图。
斡丹迎接时,见圣汗眉宇间光彩湛然,一扫之前的郁怒之色,便挤眉弄眼地道:“阿勒坦,你终于……解毒了?”
阿勒坦瞪他一眼,笑骂:“闭嘴。”
“乌尼格怎么没同你一起回来?”斡丹好容易逮住个促狭的机会,又问,“难道是我送你的环儿不够好用,没把人彻底睡服吗?”
阿勒坦一掌拍在他后背:“你再说荤话调侃,我就给你再指婚一个瓦剌贵女,让你梅开二度。”
斡丹吓了一跳,当即摆手:“万万不可!我女人会拿簪子捅死我的!不说了,不说了。”
阿勒坦哂笑:“耷拉耳朵的獒犬,倒敢来咬狮子尾巴。”
斡丹赶紧撇开话题,从怀里掏出一个装信的木筒递过去:“这是昨日刚收到的,乌兰山老巫托一位养海东青的猎人送来,说请圣汗及时亲启。”
阿勒坦接过木筒,挑开筒盖上的松脂火漆,抖出一卷用皮绳捆着的羊皮纸来。他展开羊皮纸,发现这次老巫没有用神歌给他带来提醒或警示,而是写了一封有头有尾、详详细细的信。
“神树之子,草原上的黄金,群鹰的首领阿勒坦——你还活着吗?
“当然还活着。无论你拿到这封信时,是在三年期限的最后一刻之前,还是之后;也无论你是否已经找到以血污染你身上刺青的那个人。你都会活得好好的。
“没错,我说你身上还有一种毒,血毒,并非药膏可以解,是骗你的。”
阿勒坦手指一用力,险些把羊皮纸戳出个洞。他瞪圆了双眼,盯着“骗你的”三个字看,脑海中闪过自己当时刚从解毒的假死状态中醒过来的情景——
我身上的毒解了么?他茫然地问老萨满。
解了,老萨满说着,眼底闪过一丝狡狯的光,但别忘了,你身上还有一种毒,血毒,并非药膏可以解。
他半信半疑,皱眉道,骗人。
老萨满回答,你可以试试。三年后毒发不要再来找我,我也无能为力。
如今回想起来,老巫脸上那一丝意有所指的狡狯神色,竟被那时身体与精力极度虚弱的他给忽略了。可是,明明救了他的性命,为什么要骗他?害他整整三年都活在死亡限期而至的阴影中,老巫图什么?
阿勒坦深吸口气,继续往下读——
“是啊,当时我为什么要骗你呢,孩子,你不妨猜一猜?
“这三年来你的丰功伟业,即使是远在乌兰山脚下的我也有所听闻,它们从猎人与牧人的赞歌声中传到我的耳旁。我为你的勇武与智慧感到骄傲,为我自己在即将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还能有所建树而感到骄傲。
“但这三年来,我的担忧也始终没有停歇。在我决定为你解毒之时,在我意识到你可能会受神树果实的药力影响,从而变成一个与过去的你截然不同的人之时,这种担忧就像泉底升腾的气泡,从我心里不断浮现出来。
“从我敷涂秘药的手中,会诞生出一位英雄,还是一个暴君?
“我不知道。哪怕是活了这么多年月的我,日日聆听神明旨意的我,也有不知道的事啊,那就是将来的事。
“‘想猎杀野狼,就得冒被狼牙咬穿的风险。想捕捉鹰隼,就得冒被爪喙撕裂的风险。想从绝境中求得生存,哪可能不需要冒险呢?老巫,我愿意接受。而且我相信,无论再怎么改变,我阿勒坦还是阿勒坦!’——当初正是因为你说过的这番话,我才下定决心为你捣药解毒,为你重新刺上一幅神树刺青,为你谋取一个未知的将来。”
“你的将来,由你自己去创造,但我或许可以稍微地……稍微地再推你一把。
“所以我决定以不存在的血毒为借口,让你寻找一个命定的伴侣,去与他身心结合——其中的关键不是身,而是心。
“当你真正感受与一个人灵肉交融的美妙,感受到真心相爱的轻盈与沉重、疼痛与幸福,并为此不断寻找、尽力付出,珍惜对方给予的每一点回报——或许只有这样,你才能保留住我们身而为人最重要的一份真挚情感,才不会迷失在权势、霸业、征服、屠戮所带来的无限膨胀中。
“阿勒坦!永远不要沉醉于生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