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为“塞外小江南”的耕种田地带来生机,却难免耽误了新云内城的建设进度。不仅忙碌的北漠战士们得以休息,参与建城的汉人绘图师、工匠们也各自找地方避雨。
牧民歇阳赶着羊群路过城墙外时,一名披蓑戴笠的汉人绘图师向他买羊奶喝。
“一碗现挤的公羊奶。”那人操着一口流利的北漠语,将铜板塞进他手里。
歇阳愣住,仔细打量对方藏在斗笠下的半张脸,失声道:“千——”
楼夜雪微抬起脸,朝他点头示意。
歇阳当即带他远离城墙,进入自己的穹帐,忙不迭道:“千总大人如何忽然出现在云内城?还作这副打扮。”
楼夜雪不答,反问他:“你是如何回来的?”
于是歇阳将自己当初因为急着向靖北军传讯,没有救羊而暴露了身份,遭到瓦剌骑兵一路追杀,负伤逃到冻结的冰河上,凑巧遇见钓鱼的豫王殿下与苏大人,被他们所救的经过一一道来。
末了他说道:“卑职伤愈之后离开斗狭谷营地,打算继续潜伏在瓦剌军中,但不敢再回原本的小队,就去投靠住在旗乐和林的亲戚,想着由他引荐也许会稳妥些。谁料刚到王都,就听说胡古雁叛逃,阿勒坦与豫王殿下打得不可开交,我便随着南下的大军来到这云内平川,谋了个军中牧羊的差事。”
楼夜雪盯着这个北漠皮囊中原心的夜不收游骑,判断着对方值得多少信任,片刻后方才开口:“我来救霍惇。他还在俘虏营?此次阿勒坦率军南下,是否也带了俘虏营?”
“没带俘虏营。但霍总旗的确在瓦剌军中。”
“怎么说?”
歇阳露出个一言难尽的神情。“据说……霍总旗降了北漠,但王帐侍卫长斡丹并不相信他,便向阿勒坦讨要来放在自己麾下,时刻派人监视着。”他犹豫了一下,问道,“千总大人,霍总旗是真投敌了?”
……一根筋的蠢货!是不是以为我为离间胡古雁与阿勒坦而离开旗乐和林,弃他于不顾,所以在毫无接应的情况下擅自开启了原定的诈降计?楼夜雪闭眼深吸了口气,迅速睁开:“不是真的。不过时局瞬息万变,如今他这一计诈降用得不是时候了。没有我为他做铺垫,非但斡丹不会相信,阿勒坦也绝不会相信他。他得立刻离开瓦剌军中,以免遭了斡丹的毒手。”
歇阳急道:“那我们该如何救出霍总旗?”
楼夜雪问:“你先去打听打听,他的住所在何处,斡丹派谁监视他?”
歇阳领命而去。半天之后,他湿淋淋地回来,禀告道:“霍总旗住在阿速卫的那一片穹帐群,我只是牧军身份,接近不了。不过我打听到,监视他的人叫赫司,是个很受斡丹信任的阿速卫。”
赫司?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楼夜雪想起来,霍惇做俘虏时,负责看管的狱卒守卫就是这个赫司,是个混血的阿速卫。霍惇为了找机会联系上他,还故意挑衅赫司,被对方打成重伤,这才见到了乔装成汉人郎中的他。
楼夜雪沉吟片刻,缓缓道:“如今在这云内城附近,还能联系上的夜不收暗探算上你也只有三人,想要救走霍惇并非易事。”
歇阳琢磨来琢磨去,眉头皱成一团:“要是能有一支突击小队,或许还能尽力一搏。”
“阿速卫的穹帐群离马厩多远?”楼夜雪忽然问。
歇阳微怔,答:“不远,两块区域就挨着。”
楼夜雪道:“我有一计,叫做‘浑水摸鱼’——下雨时战马不再露天放养,都被收入厩中避雨,今夜趁着天黑雨大,让两名暗探潜入马厩在草料中下毒,惊吓战马制造混乱。而我乔装成兽医,跟着你穿过阿速卫的穹帐区前去医治,中途趁乱与霍惇碰面,把人带出来。不过,需要你收拾掉那个监视他的赫司,至少也要把人制服住。”
歇阳觉得此计可行,虽不知赫司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但他身为大铭利刃“夜不收”,势必竭力一战。
两人商议定了,各自行动,一个去联络其他两名夜不收,另一个去准备牲畜用的毒药与乔装成兽医的行头。
到了深夜,雨越下越大,除了巡逻队之外的北漠将士皆躲入穹帐避雨。两名夜不收暗探怀揣毒药,在雨帘的掩盖下悄悄接近马厩,在豆饼草料中下毒。
一些战马吃完加料的夜草,不多时发作起来,口吐白沫又嘶又吼,尥开蹶子到处乱踹,马厩顿时一片骚乱。一名暗探还扔了条在树洞里顺手掏的毒蛇进去,马儿嗅到蛇味,更是炸窝一样发起狂来。
离马厩最近的阿速卫们闻声而出,分队追赶冲破厩门的马匹,检查马厩内的情况,发现溜进一条毒蛇,咬伤了好几匹战马,当即派人去找兽医。
正在剁草料的歇阳自告奋勇领了这个差事,骑着马匆匆离开,不多时带一名身背药箱的兽医,仿佛心急抄近路,从阿速卫的穹帐区中间穿了过来。
巡逻队高声喝止,歇阳摘下毡帽,露出一张纯粹的北漠长相的脸,用瓦剌语大声说:“来不及绕路,好多战马要被蛇咬死了!兽医有解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