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柒微微笑了:“自然是我奉旨杀的。褚渊传来的帛书上只有一个鲜红的叉,我知道景隆帝这是要辽王死,用以坐实清和帝容不下藩王的流言,让那些心存不满与反意的藩王破罐子破摔地干脆造反。这种手段,是为‘罔臣’,他对当年的易储派就用过。”
“王氏乱军、藩王、北漠同时发难,犹如在龙椅周围架起柴堆,大火越烧越烈,皇爷……他亲手点火去烤儿子,也不怕把贺霖烤焦了!”苏晏连连摇头,“幸亏辽王死得早,否则进京‘勤王’的军队里加一支他的,恐怕就不是那么好对付了。也幸亏阿勒坦——”他陡然闭了嘴。
沈柒道:“论心性,论手段,景隆帝可比我狠多了。”
苏晏叹了口气,说:“难怪皇爷假死一事,是交托给你来执行,原来你二人早就有合谋。”
似要证实自己所言非虚,沈柒从怀中掏出几张帛书递过去。苏晏接过来翻看,果然有张打着红叉,还有一张写着“惊蛰”二字,不知何意,但的确是皇爷的笔迹。
“‘惊蛰’又是何意?”
“春雷炸响,惊醒一切蛰伏之冬虫,意味着弈者的势力尽出,我们可以准备收网了。”
苏晏微怔,像叹服,又像切齿:“老男人,真的厉害,也是真的狠!”
“有时我也想过,景隆帝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去对弈这盘棋?是为江山社稷,为亲儿子龙椅稳固,还是为……醒后重掌乾坤?”
苏晏看想沈柒:“你这话什么意思?”
沈柒道:“他借你的手在下棋,正如藏身幕后的弈者借鹤先生的手在下棋。你不觉得,他与弈者很像么?像这样‘不情人而情天下’的帝王心性,真的适合你交付真心?”
苏晏怔然不语。
沈柒伸手抚摸他的脸颊、肩头、后背,哑声道:“娘子,天底下只有为夫一人,是全心全意只为了你的……”
牢门外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
苏晏一惊,望向门口,赫然见到一张黑如锅底的脸:“……褚渊,褚炭头?”
“炭头”是褚渊的乳名,他倒是不在意被亲朋好友这么叫。但褚渊出现在此处,也就意味着景隆帝的眼睛与耳朵出现在此处,于是沈柒的脸也黑了。
褚渊无视了沈柒,径直走到苏晏跟前,躬身抱拳:“苏大人,皇爷命我来接大人出狱。”
苏晏冷脸道:“出什么狱,我不出狱。皇爷想召见我,那就降一道圣旨过来。”
褚渊连忙解释:“并非召见,而是皇爷知道诏狱环境简陋,怕大人辛苦,故而派卑职来接大人。”
苏晏半点面子也不给,转头吩咐沈柒:“七郎,你帮我一起捡棋子,正好我左右互搏得腻烦了,想找人对一局。”
沈柒嘴角笑意微扬,起身去帮他捡散落拾满地的黑白子。
褚渊被晾在一旁,尴尬地道:“苏大人,卑职也是奉命行事……”
“我知道。”苏晏语气平淡,“我没有为难褚大人的意思。只是我真不想出狱了,就想躲个懒。外头有回京主事的皇上,有满朝文武,不差我一个。”
褚渊无奈,只得行礼告退。
沈柒看着褚渊出了牢房,走到门口想把牢门锁上,忽然见门缝处一颗乌溜溜的大药丸,混在黑色砖石间,看不分明。
他眼神数变,忽而渴切,忽而厌憎,忽而又一片木然,直至听见身后苏晏一声唤:“七郎?”他才猛然清醒似的,从眼底放出淬火刀刃一般锋锐而狠厉的寒光,将靴底踩在药丸上用力一碾,将其彻底碾做尘泥。方才转身回顾,温声道:“来了。”
北镇抚司的马车上,褚渊面带愧色地对景隆帝禀道:“是臣无能……”
景隆帝抬手,阻止他继续请罪,无声地叹了口气,提笔写道:“朕不愿公开露面,以免惊世骇俗。他若不愿出狱相见,朕也就只好入狱一趟了。”
第443章 诏狱风云际会
“……清河?”
苏晏蓦然回神,“唔”了声,停滞的指尖落下一粒白子。
即使沈柒在围棋上毫无造诣可言,也能看出这一子下在了自寻死路的围地,是个恶手。他望着神思不属的苏晏,心知找他对弈不过是个逼走褚渊的借口,便道:“你有心事,这棋不下也罢。”
苏晏干脆推开棋奁,正襟危坐:“七郎,你方才所言,有两件事我十分在意。”
沈柒垂目注视棋盘。黑子本不敌白子,却因对方失神后的恶手而瞬间扭转了局面,这个恍惚于黑方而言是巨大优势,于他却并非好事。
苏晏问:“你说皇爷对弈这盘棋,是为了醒后重掌乾坤?他不仅冷眼看诸般势力逼宫,暗中更是煽风点火,而自己却按兵不动,迟迟不肯露面,是有意将亲儿抛出去做钓大鱼的诱饵,一来彻底铲除弈者的力量,一来为自己铺就复辟之路?”
沈柒窥测着苏晏的神情,心下斟酌后答道:“天无二日。自古未有子继大宝,而后又还位于父者。唐朝李渊与李隆基做了太上皇,是因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