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过后,天青水静,从碧纱窗户朝外望去,屋后一处人工凿成的小池塘里新荷摇荡,野鸭仰着脖子叫了几声,蛙鸣声附和而起。
随后,叁声钟鸣回荡在冷静幽僻的深山中。纱窗下,身着素衣莲冠束发的女子轻叹一声,低头凝视案几上一盘还未下完的棋局,指尖黑棋略一停顿,随即扔回棋罐中。
有人推门而入,不说话却是径直走到窗边,微微探身,将紧关着的纱窗推开,凉意随着山间独有的清冽气味一同涌入鼻尖,格外沁凉。
那人被突然灌入的凉风激的打了一个喷嚏,她忙用手中的绣帕捂住鼻子,缓了缓后,这才回头,朝着一身道袍的女子扯起唇角。
“二姐,我来观里都住小半月了,也未曾见你出过门几次,昨日刚下了雨,今日山里最是清凉时候,又是端阳,不如,你陪我出去走走?”
说话的,正是方才推开窗的小姑娘,不过十二叁岁的年纪,一身碧绿色夏衫,头上梳着两个小髻,小髻上各簪着一朵浅色绒花,身上除了脖子里挂着的一枚镶白玉元宝金项圈,其他全无装饰,圆润的小脸上两个梨涡浅浅,一笑便如屋后池塘漾开的石子涟漪,将本就俏丽的人瞬间明媚了起来。
原本跪坐于蒲团上的束发道姑浅笑一声,边收拾了案几上的棋局,边朝着自己妹妹瞟了一眼,语气颇为轻快。
“你这猴子,就知道你在观里待不住。”
“自然是不及二姐姐娴雅文静了!”
兰书玉嘿嘿笑了一声,帮着将棋盘塞入炕上摆着的乌木盒子内,随后啪的一声重重的关上了盒子。
“小心些,这可是上好的乌木!”
听到声音,兰棋秀一回头,便看到自家妹妹这般动静,忍不住抬手便在兰书玉的小脑袋上拍了一掌。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二姐姐的东西个个金贵,比我这妹妹都金贵呢!”
兰书玉夸张的捂着自己的脑袋,撅了噘嘴。
虽是无理取闹的话,可兰棋秀并未当真,尤其是看到妹妹一双滴流乱转的眼睛,便忍不住掩唇笑了出来。
她在这观中数年,远离京城兰府,也唯有这个妹妹肯年年来陪自己住几日,其他兰府人只当自己不存在般,便是这番心意,再多金贵的东西,也是比不上的。
两姐妹相携出了屋子,穿过一片竹林,又行过一段石子路,才真正进了道观的前庭。
叁声钟鸣,正是卯时过,道观刚下了早课,因着妹妹在,缪贞观主特意免了这几日兰棋秀的早课。
迈过小院月门,兰棋秀与从德善堂出来的师姐师妹寒暄几句,兰书玉则自己溜去了院子中的一个大缸子前,探着身子逗弄里面的几尾金鱼。
“妙云师姐,今日端阳,前头观里照例开了门,许人进观来拜礼,方才早课的时候师父也说了话,许咱们下山去玩呢!”
一个清朗朗的声音传入耳中,兰书玉拨弄着金鱼的指尖顿了顿,耳朵早已经竖起。
妙云自是兰棋秀的道号,而方才说话的人也很好认,是兰棋秀的师妹妙华,十五六岁的年纪,虽然常年素衣道袍,但容颜极为娇艳,与兰棋秀的清雅高洁截然不同,本就性子娇憨的兰书玉来往道观几年,与活泼的妙华师妹最为相投。
兰书玉悄悄勾唇,朝后睨了过去,正巧与妙华偷偷望过来的视线撞个正着,两人相视一笑,不料却是落入了兰棋秀的眼中。
“可是不巧的很,今日我有客要来。”
兰棋秀勾着一抹笑,说话间,眼神朝着那个大缸子旁趴着的小姑娘望去。
果然瞧见她瞬间垮了脸,兰棋秀忍不住心中笑一声。
“无妨无妨,师姐自去待客,山下我也去过几次,便由我带着书玉妹子去吧!”妙华一拍胸脯,瞅着兰棋秀似有些犹豫的神情,她又竖起叁根手指,振振道:“向叁清真人起誓,定不会弄丢了书玉妹妹!”
看着妙华信誓旦旦的样子,兰棋秀笑着轻叹一声。
她今日有客并非托辞,只是一早上看妹妹兴致高,不忍拂了她的意,现下有妙华愿代她,兰棋秀自然是再高兴不过。
不过……
“书玉,你过来。”
扭头朝着那个大缸子旁的人招了招手,兰棋秀端正了颜色,等着妹妹飞奔到自己跟前,她才拧了眉,端出几分姐姐的威严来。
“我许你同妙华一起下山,可你要记着,你虽不在京城,我也念着你在家中的时候被管束着规矩,因此在观中时候不曾在礼数上对你多加约束,可你到底是兰家的女儿,且同我不一样,你将来是要许人的,因此下了山后要行事做派体面端正,不可胡来。”
“我记着了!”兰书玉双手迭于身前,仔细的点头应下了。
看她认真的样子,兰棋秀微微颔首,随即又想起什么,接着叮嘱到:“像方才那样连跑带跳的,出去了可不成。”
“嗯!嗯!”兰书玉连连点了好几个头,端正严肃着面容,才终于令兰棋秀放松了容色,挥手让妙华领着她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