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校,长久以来作为男人领地外的一块领土,是女人的租界,女人的治外法权领地。在这里,领主是女人,公民是女人。如果问:女人真的在这里收获了权力了吗?想必答案未必令人满意。至少不令英理满意。
所谓山姥的假皮,美女为躲避灾祸不得不披上九旬老妪的皮囊。那么问题来了,灾祸是什么呢?古早的神话中,是山神、是鬼神、是凶兽。
在女校里,是什么?
从女校毕业后的英理在上大学时看到专栏上酒井顺子的小说,初次读完便有强烈的共鸣。小说里将女校这座屹立在平坦男性平原上的孤山世界描绘出来。孤山是个四面体,一面紧紧地贴在大地上,名为社会现实的大地,这是她们扎根的现实世界。而另外叁面异性得分、同性得分、学业得分共同建构女校的评分体系。异性得分,即女性分数,衡量女生的外在是否符合女性气质、女性形象的标准;同性得分,指向的是被女人接受的分数,得到高的异性得分的女人不一定会得到高的同性得分。
看上去违背常理,却毫不奇怪的是,一位普通的女生若想在女校中生活地好,她不得不只能在两个方面取得高分,在另一个方面维持平均分或更低的分数。而只有家世、容貌、成绩都上流的女子,才能率性地在贵族女子间活着,这个率性自然也包括了叁个方面都是高分的特例。英理在冰花第一次清晰而明楚地认识到阶级的存在,也知道了何为山姥的假皮。
出色的女性要把自己当作笑料。
这是英理得到的第一个生存策略。
如果你在学业上优秀,那就在其他方面表现得笨拙一些吧。独特的闪耀是独属于特定阶层的人的。而男人总要比女人生存的容易。例如迹部景吾。
偶尔路过冰帝国中部,英理会下意识地去观察站在忍足侑士旁边的男孩。她不得不承认,在一群中二的少年中,那位迹部家的孩子尤其自由,无形中衬托深蓝色头发的男孩拥有超出年龄的不自由。她更多的是羡慕他们,在羡慕中多出一分对母亲的理解。上野慧女士虽很少提及她的成长、求学、恋爱经历,但是她可以想象她的母亲是如何冲破层层的藩篱走到现在。她一贯地冷静、克制、优雅、独身,在她的实验室里她才是主宰,在其他领域,她时常身不由己。
像她现在羡慕少年们的自由,又不免带着批判审慎的态度。连带这份审慎,去观察网球少年们的训练与比赛。因而得到的这份观察,她由于年龄的局限难免会滋生出一种名为“不爽”的情绪。哪怕这份“不爽朗”的感觉从她开始认识这个世界的规则开始,她便深有体会。
她不爽她现在所处的环境,她不爽比她处于社会地位上更优越的性别,她不爽无法依靠等价交换原则换取的东西,她不爽她本身。
她的肉体,她的存在,本身如闷热的梅雨季黏附在肌肤上的水汽。
高中部一年级时,冰花的家政技术课程中,英理第一次发现了她所不擅长之物。尽管她用刀具切的包菜丝又细又整齐,她调制的天妇罗包浆严格按照配比,她如做实验一般完成烹饪课的一切步骤,到头来在课业记录上收获一个“缺乏对食物的热爱之心”的B类评价。
非常的荒诞。
她自然是去找了技术科教师理论。她询问她的问题出在哪里。这样的荒谬就好比英语教师在英理的论文上批注了“poor use of language”。她当然不会自负到认为自己完美无缺,但她评定自己的表现绝对不止一个B类。
现在的她已经不记得彼时那位圆圆脸的技术科老师具体说了什么。只记得最关键的一点,“上野君的操作没有任何问题。但是你忘记给便当做造型了。记住要把我们对所吃食物对象的爱倾注在便当中,力求完美。之后你对你的丈夫、你丈夫的家庭也要如此。”
英理摇头,觉得荒诞不已。她打来东京后一直吃的是便利店食物,如果要求是快速、便利、果腹,何来造型讲究之说?她用指甲划开店员刚帮忙加热过的咖喱猪排饭,速食便当盒饭在运输途中一盒一盒高高堆砌在一起,再在每一个凌晨搬运至遍布城市的大小便利店中,生活已经如此疲劳,为何还要多此一举的“照顾顾客的心情”?
此外,谁说要照顾所谓的“你的丈夫”“你的家庭”?她看慧女士就没怎么照顾这个两人小家。就连高中一年级结业典礼后的校园亲子日,忙着为博士生改论文的慧也没有出席。上野慧托了邻家的家庭主妇忍足和美前往东京。与其说是拜托,反倒像和美女士主动请缨。
“既然侑士在东京,我顺便去一下吧。见见两个孩子。”
英理的亲子日料理是与忍足和美女士共同完成的。天妇罗炸虾、独家大阪风味的大阪烧、炸猪排。和美女士一边与其他贵妇太太们聊天,聊忍足先生的私立医院事业、营收、季度慈善活动,另一方面耐不住夸赞英理的心,“看,我们英理切的糖渍小萝卜又薄又好看。怎么说,如同蝉翼一般。”
她若有所思地盯着英理切食材的手法,过了半天才发现英理使用的刀具比起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