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木牌挂了一层霜雪,顾远筝抬手将它擦拭干净,指尖仔细描摹过那三个字。
恋池群鸭回,释峤孤云纵*。
众人只道邵云朗轻狂,却不知道他自比孤云时的怅惘。
三十一在脚边哼哼唧唧,顾远筝垂下手,最后抬眼看了看这小院,随后抱起那小东西,转身走进夜色里。
门锁被打开,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邵云朗睁开眼,看向门口。
偏殿里还有一盆炭火,是宫人们偷偷塞进来的,不是惯常用的银丝炭,而是小太监们用的雪灰炭,邵云朗猜测,应当是这群小孩从自己领到的炭火中,一人拨出一些给他凑的。
锁打开,阿陶探头进来,小声道:殿下,我把您那块玉佩送出去了,那看守正殿的禁军说给通融一炷香的时间,您去看看娘娘吧。
邵云朗起身,阿陶给他掌灯引路,便絮絮叨叨的说:殿下,娘娘那里有小千伺候,您也不必太过忧心。
景华宫灯火暗淡疏落,到了正殿门口,邵云朗脚步一顿。
夜空骤然明亮,未央宫的方向腾起数朵姹紫嫣红的焰火,那火树银花铺展了半个夜空,愈要燃尽前,便愈发红艳灿烂。
他差点忘了,冬至后三日,皇帝与民同乐,在未央宫燃放焰火,整个雍京的臣民便能一起观赏。
见他驻足观看烟花,阿陶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他虽然着急,却也没敢催促主子。
片刻后,邵云朗笑了,轻声道:人人都爱花团锦簇啊
阿陶急道:奴才不爱看!
邵云朗回眸,阿陶伺候他这么多年,才发觉自家主子不笑时,竟是一张十分冷肃的脸,不仅不像个纨绔,甚至比他远远见过的太子,还要更有
阿陶一时想不起那个词,邵云朗却收回了目光,拍了拍他的肩,推开正殿的门。
端妃寝殿内一切陈设如旧,刚入宫时她凭着美貌也曾深得皇帝喜爱,各类珍奇玩意儿都会先送到她这里,就算前两年她都没有子嗣,仍是盛宠不衰。
反而是有了邵云朗以后,才渐渐失了宠。
年幼时邵云朗总觉得这是他的过错,不然为什么他父皇不喜欢他?端妃就摸着他的脑袋告诉他,这不是他的错,等他长大一些就懂了。
邵云朗后来确实懂了。
他母妃最受宠爱那两年,是他舅舅在西南征战那两年,而后叛乱平息,皇帝自然不喜欢皇子有个手握重兵的舅舅。
如今他已经不会轻易将错处归咎于自身,这三天却还是忍不住想,若是他一开始就没有掺和那场祭祀,是不是就没有今天的事。
端妃正坐在妆镜前,透过不甚清晰的镜子看着走进来的儿子。
像是知道他怎么想,端妃淡淡道:行了,别给自己戴高帽子了,我这几天仔细琢磨,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起的杀心呢?
她将犀角梳递给邵云朗,示意他给自己梳头,又接着说:想来想去啊,该是从他恩准我回青州陪你舅母生产,那会儿他就有意将罪名扣在你舅舅身上了,本就是欲加之罪,你再谨慎也没有用,不是这桩事,总有别的事等着。
她乌黑的发丝间竟有了白发,邵云朗手腕一僵,小心的把那根头发扯断,藏进了袖子里。
舅舅会有办法的。他低声安慰母亲。
没有你我,你舅舅大概会真的就地扯旗起事。严月慈摇头叹息,她转身握住邵云朗的手,我今日叫你来,是有两件事要交代给你。
这般交代后事般的语气让邵云朗一皱眉,只说:等这场风波过去,你自己去办。
我还支使不动你了?端妃娇嗔着瞪了儿子一眼,你只好好听着就是了。
第一件事,若你舅舅为了保全我们母子,而选择认下谋反的污名,势必会牵连侯府上下,但他定然会设法将灵绪送出侯府,日后无论你境况如何,一定要找到你弟弟。
严灵绪是严耀的独子,是个天乾,如今才半岁大。
邵云朗喉咙一哽,他强自压下满心悲凉,神色凝重的点头。
这第二桩事,我思来想去,你还是该知道。端妃停顿半晌,似在思量该如何开口。
片刻后,她才说:你知道地坤这一辈子不容易,天乾能和多个地坤结契,但地坤一旦结契,一生便只能钟爱一人,从我被迫与皇帝结契之后,我便想着,我绝不能生一个地坤,皇家身份的地坤,也只不过是个尊贵一些的物件罢了,左右逃不过和亲的下场。但命这东西,往往是你怕什么,它就给你送来什么。
邵云朗面露迷惑,他从小到大没有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难道他母妃是说他有个地坤兄弟,也流落在外?
但端妃却定定的看着他。
门外,阿陶已经在催促了,端妃便直接说道:小五,你幼时出宫修养,便是因为你要分化成地坤了,而你舅母手中有一味密药,能让你的分化停滞,从此以泽兑的身份长大。
邵云朗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砸的晕头转向,一时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摇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