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下打量着邵云朗。
这眼神说起来都算大不敬了,但顾蘅眼里并无恶意,而是长辈看后辈时的慈祥和满意。
邵云朗下意识的坐直了些,生出一种见岳丈的感觉。
顾蘅看够了,又恭敬的垂下了视线,他摇头道:人终有老的时候,常感到心力不济并不是老臣的搪塞之言,万里如画江山,是时候交到年轻人手里了,只是老臣还有个不情之请
邵云朗道:顾相请讲。
顾远筝顾蘅停顿住,似乎在斟酌用词,片刻后才接着说:他心思深沉,旁人行事往往走一步而见十步,而他却能行一思百
这应当是在夸赞顾远筝?
邵云朗与有荣焉的笑意在看到顾蘅脸上的忧虑时便是一僵。
那坐在下首的中年男人锁着眉,手指下意识的轻扣了两下椅子扶手,这动作倒是和顾远筝思考时的动作如出一辙。
陛下对他,不得不用,却也不得不防。顾蘅沉声说。
邵云朗一怔。
老子跑到他面前来,让他防着儿子,这是个什么道理?要不是知晓顾蘅的人品,知晓这是顾远筝亲爹,他都要以为这人是跑来搬弄是非,离间他和顾远筝的。
邵云朗眉心一蹙,眸中满是诧异,顾相此话何意?
顾蘅捋着胡子问:如今陛下与犬子,不只是一对儿爱侣,更是君臣,且若老臣所想不错的话,陛下也不打算让他入后宫吧?
从长辈嘴里听见爱侣二字,饶是脸皮厚如重甲,邵云朗耳根也禁不住一烫,他又不自在的动了动腿,刚凝肃起来的气氛顿时被打破了,掺了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不过这事也没什么不敢承认的,邵云朗眼神坦荡的点头,朕绝不会让顾远筝入后宫。
顾蘅早有预料,等着他的后话,老神犹在的喝了口茶,突然想到他大儿子若是个地坤,此时这茶水应该挂在皇帝的脸上。
并不知逃过一劫的邵云朗接着道:但朕这一世,也不会选秀立后,此生只有他一人便足矣。
后宫不得干政,顾远筝是何等才学?让他一生囿于深宫,无异于摧折了他的羽翼,何况天乾入宫为后,历朝历代就没有这个先例,这不是让顾远筝成为世人的笑柄吗?
邵云朗无惧弑君弑父的骂名,却不忍心让顾远筝的名声沾上分毫污点。
他先是表明心迹,随即又想起这正是当事人的亲爹,一时耳根热意更甚,掩饰般的咳了一声,才问道:您说不得不防?朕防他什么?
顾蘅却只是摇头,轻叹道:若他日后不行差踏错,今日这话便当老臣发了癔症吧,倘若他有错处,陛下及早防范,也不至于将你们之间的情分都磋磨一空,还能保全他一条性命。
顾蘅走了,邵云朗仍在思索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怎么每个字他都能听懂,连一处便云山雾罩了呢?
他还没理出个头绪,便感觉有人扯了扯他衣袍的下摆。
!!!
邵云朗连忙俯身,一手撩开明黄色的桌布,向下一探头,便见顾远筝仍坐在他的御案下面,一条长腿伸开,另一条长腿支着着,手肘正搭在这条腿上,挺拔的身躯在并不拥挤的桌子下看着仍是委委屈屈的。
唉!我把你给忘了!陛下捂脸,明显是在忍笑,幸亏这桌子大,不过你爹竟然跑来说你坏话,还被你听个正着,哈哈哈哈哈哈
他终于忍不住了,撑着桌子笑出声,这是什么父慈子孝的场面,竟让朕给碰上了!
顾远筝也是相当后悔。
顾蘅来时,他正站在案边同邵云朗说话,两人讨论了一下拿个什么由头来动科举这一块沉疴顽疾。
谈的时间有些长了,邵云朗怕他腿疼,便想让他坐下。
可御案之下有三四级台阶,轮椅是推不上来的,赐座又要等那群小太监将椅子搬过来,实在是麻烦,索性拉着顾远筝坐到了他的椅子上,反正也能坐下。
谁知屁股还没坐热呢,阿陶就说顾蘅求见,已经在大殿外候着了。
邵云朗也不知怎么,就心虚起来,下意识的指挥阿陶将轮椅藏起来,然后一把揪住顾远筝,将人塞到了桌子底下
这一塞就是两刻钟。
顾远筝在桌子下面,听着他爹的话,心里却很是平静。
他与他爹脾性过于相像了,他爹确实很了解他,大抵是邵云朗登基前的那几日,他爹察觉到了他的心神不宁,也察觉到了他快要压制不住的独占欲。
有件事,他大概永远也不会让邵云朗知道。
他曾深陷梦魇,醒来时几乎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只有心底压抑不住的喜悦和满足让他心跳如擂鼓。
梦里,他拨开层层叠叠的红色纱帐,在寝殿深处的高床软枕上,看到了眼尾绯红的邵云朗。
修长的四肢上,岁金锻造的长链一直隐入迷雾深处,随着邵云朗的动作叮铃作响
若说日有所思,则夜有所梦,这大概真的是他心底的邪念。
然而邵云朗登基那日的一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