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之时,天降大雪。
白色的雪落在御道上,不多时便积了厚厚一层。
谢知方鬼使神差想起前世里和姐姐殒命宫中的那一日,脚步微顿。
“周将军,您往这边走,陛下在清宁宫等您。”那面生的太监低眉顺眼地在左侧引路。
清宁宫乃是季温珹登基前所居之所。
尚未潜伏于宁王身边时,谢知方是常客。
一刻钟后,他走进安静到有些空旷的大殿,解下厚厚的披风,在殿中央端端正正跪下。
太监斗胆望向坐在玉阶上的帝王,见季温珹着一身半新不旧的常服,襟前绣的还是四爪金蟒。
他面沉似水,向自己轻轻挥了挥手。
太监弯着腰退下,轻手轻脚地将大门关严,留给君臣二人独处的空间。
谢知方在冰冷彻骨的青砖上磕了个头。
“不知陛下传召草民前来,所为何事?”他轻启薄唇,干净清亮的嗓音陌生又熟悉,令季温珹想起数年前鲜衣怒马、惊才绝艳的少年郎。
为了遮掩身份,他常年服用使声音变得粗哑低沉的药物,这会儿服用了解药,恢复本来声色,显然是去意已决。
季温珹有些怔忡。
他站直身子,身后的垂花窗映进亮堂的雪光,脸色微微发白,也不知道是被白雪映的,还是心情不佳。
盯着伏在地上的人看了许久,他涩然开口,问的竟是:“周先生,你在生朕的气么?”
批过那张奏折,他被心火激得一夜未眠,直到天亮时分,方才回过味儿来。
他本以为谢知方被战功和群臣的拥护冲昏了头脑,生出不臣之心,所图甚大。
以辞官之事拿捏他,不过是做做样子。
谢知方流了多少血,受了多少罪,方才爬到如今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他最清楚不过,又怎么可能轻易放手,甘于平庸呢?
然而,面前这人竟干脆利索地坐进马车离开,为了避免朝臣与百姓挽留,刻意隐匿行迹,低调得实在不像他的风格。
听说,就连衣物箱笼,都早早地收拾停当,将军府只留下几个老仆看门,一副再也不会回来的架势。
他为什么要走?
他不打算辅佐他了吗?
谢知方缓缓抬起头。
两道锐利的眼神透过鬼面的缝隙,看向至高无上的帝王。
他朗声问道:“陛下是在问周昱,还是在问谢知方?”
季温珹微皱眉头。
“你这是何意?”他有些不解,往台阶下走了两步,“周先生和谢知方,不都是你吗?”
“那么,草民换个说法。”谢知方的态度平静,说出的话却颇为大逆不道,“这会子和我对话的人,是知易兄,还是当今圣上?”
知易,乃是先皇后亲自为季温珹拟的字,取的是《尚书》中“知易行难”之意,告诫他莫要眼高手低,夸夸其谈,须得虚怀若谷,爱恤民命。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谓,季温珹愣了一愣,眸中浮现出动容之色。
多日来横亘于二人之间的坚冰,似乎有了松动的迹象。
“明堂……我以季知易的身份问你——”他又往下走了几步,站在谢知方面前,弯腰扶起他,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你之所以辞官,是在怪我么?”
谢知方摘去面具,露出本来面目。
因着常年不见天日,他的脸庞养得极为白皙,一双桃花眼风流含情,薄唇似笑非笑,乍一看和每日里混迹花丛的纨绔子弟没甚么不同。
然而,季温珹知道,死在他手里的叛军蛮子,没有一万,也有数千。
“知易兄是在说哪件事呢?”谢知方平视着他辅佐了多年的君主,堪称胆大包天地将心中的不平尽数倾吐出来,“如果是说封赏,我可以回答你,没有,便是分文不赏,为陛下计,为百姓计,安定辽东也是我义不容辞之事。”
“如果是说拿姐姐做筏子,挑唆我与五王爷争斗,不瞒知易兄,我确实恼怒异常。”思及那日里的心惊肉跳,谢知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说话也十分不客气,“你应该知道,姐姐对于我,是比性命还重要的存在,你无论如何都不该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自从登基,再也没有人敢对季温珹说这样的重话。
他脸色红红白白,半晌方讷讷道:“那件事确实是我做得不妥……我知道皇家亏欠惠和妹妹良多,也知道你有多在意她,因此一早便使人暗中保护。那日……就算你的人不出手,桑伊也伤不了她半根汗毛。”
“可姐姐确实中了迷药,若那药对身体有所损伤,我便是杀再多的人,也难以挽回她受到的伤害。”谢知方低低叹了口气,看向季温珹的目光有些难过。
“知易兄,咱们曾经也是无话不谈的知己,只要你一句话,我可以毫不犹豫为你赴汤蹈火,出生入死。你想让我收拾五王爷,明说就是,我总有法子为你转圜,甚么时候生分成了这样?”
季温珹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