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晋再进宫后,春生守在九玄堂惴惴不安。
师父没带他前去,他多少品出点不对来,加之那夜曹大监亲自来请,他也猜到事态严重,师父怕有去无回,才硬把自己留下,以防他若有不测,九玄堂不至无人经管。
忐忑惶惶到第四日清早,方晋才回到九玄堂,眼底乌青,下巴胡茬潦草。
人活着回来便好,春生忙去给他弄安神汤,他反倒叫他别忙活了。
“怎么了师父?”
“这汤需改改方子了。”
方晋的话,春生委实不解,更奇怪为何此番他回来,不似以往那般忙着给皇帝配药,而是呆坐愣神。
“我累了,补个觉先。晌午你去趟蝶园,让锦儿给夫人传话,不论她今日有无见人的心情,都务必见我一面,我有大事说。”
春生照办,锦哥儿说夫人现下便可见人,他忙跑回去喊醒师父。
方晋换身干净衣衫,理净胡子,神色沉重地迈进蝶园。
一见夫人,方晋登时发觉她气色不佳,眼里透着憔悴,人也更纤瘦了。
“可是身子不爽?我给你瞧瞧吧。”
“无妨,时节病罢了。你有何大事要与我说?”
夫人已知他深夜进宫,冥冥中预感不妙,直言问可是暄帝不好。
方晋未做半点犹豫,“他不中了,最多能再撑半月。”
这一天来得比夫人预想早太多,她本以为至少他会熬到继位之事落定才放手而去。他固然好淫,但却是对此等大事极为认真的君王。
夫人静默半晌,方晋忧心她身体状况,不敢离开。
“方大夫,在他归西之前你可还有机会再进宫?”
方晋点头。
“可否把我带进去?”
“夫人是想见最后一面?”
“这是其一,如有可能,我想亲手了结他!方大夫若能助我,碧岚当谢你一辈子!”
方晋还未答话,门砰地被撞开,公子要杀人似的冲进屋。
“我不许你去!”
原是方晋入蝶园时恰巧公子瞧见,看他上楼以为是寻凤儿,悄声跟着,不料他停在夫人房门前,叩门时模样踟蹰,他因此生疑,遂隔门偷听。
“碧岚,宫里多险你不是不知道,有他护着时你尚且遭祸,如今他要完了,再见到你,若想拉你陪葬他有一万个法子!”
方晋原已在盘算如何带夫人进宫,偏公子反对,事情一下变得难办。左右衡量,他决定站公子这边。
公子恼红了眼睛,方晋生怕他急出好歹跟凤儿不好解释,忙哄他,“你别急,我没答应带夫人去。此次事大,宫里消息封锁严紧,带人入宫怕也不易。”
夫人笑了,笑得极苦,转瞬又做释然状,轻抚公子额角,自顾自说:“傲冰要不要一同去呢?或许这次见他,能寻得一个让你手刃他的机会。”
公子错愕!
这还是他的好姐姐、对暄帝痴爱至深的岚贵妃吗?命人换药不让自己害他的是她,说亲手了结又说让自己手刃的也是她,这些话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公子再度确认,“他当真在等死了?”
方晋斩钉截铁,“只差回光返照那一下。”
姐弟二人同时沉默。
夫人红了眼眶,公子双唇紧抿,如憋了满腹话不肯说,瞳仁微颤,仿佛努力压抑着某种情绪不从眼中流露。
不堪往事放肆涌入脑海,方晋后颈发凉,搓搓手心冷汗,品品夫人的话,想想这几日在暄帝榻前的所见所闻,立场发生动摇。他无法当公子面言表,只得犹豫着道:“即便我想带你们进宫,大抵也无能为力,我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夫人开腔:“法子么,我有。宫里有我故人,欠我人情,正是还的时候。”
公子正欲问哪位故人,见她低垂睫羽不再看他,便知问不出什么,狠狠拂袖出门,方晋紧随其后。
行至鲤池边,公子捡块石头丢入池中,锦鲤四散。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应该去见他?”
“夫人执意要去,你必然放心不下要陪着。如果你也去见他,或许他的回光返照能提早到来。”
“什么意思?”
“几日前我刚见到他时,他发着高烧,口中念着……”
“别说了!”
话被打断,方晋当即闭嘴。等公子深吐息几回合,他才试探着道:“储君未立而国君宾天,轻则中宫生乱,重则起兵变,除非……除非他趁还能喘气说话,立稳国本,权柄顺利交递,方天下太平。”
公子听完又陷缄默,方晋一咬牙,话里加入猛药。
“没有君王不盼自己打下的江山后世依旧稳固,只要他活着,无人敢造肆,咽气了可就另说。沉傲冰,你没时间犹豫了,夜长梦多,一点一点割肉的折磨,也到该剌最后一刀的时候!”
公子另起话头:“皇后呢?”
方晋嗤笑,“她?呵,本就中虚之症在身,估么